第一百一十八章 八百万

“我们会死吗?”2021年7月20日晚上，被水淹没的郑州地铁五号线的车厢里，水面没过乘客的皮带，胸部，脖子……人们被步步紧逼的洪水赶到稍高的车厢里，脚下的水持续上涨，外面的水已经没过车窗，车厢里仅剩的一点空间里，空气越来越稀薄，有人开始大口喘气，有人头晕，有人坚持不住、倒了下去。目睹死神一步一步逼近，一个孩子有气无力地问母亲：我们会死吗？作为一个孩子，问出这句话，心里该是多么绝望！作为妈妈，面对孩子绝望的眼神，又该是多么地痛心啊！但是那位母亲没有片刻迟疑，马上积攒起力量，打起精神，坚定地对孩子说：没事！我们会活着出去。她也不知道救援人员会不会抢在大水淹没头顶之前来救他们，不知道能否在越来越稀薄的空气里坚持到底，但是，她不能显露半点绝望的神情，也不能让自己内心有半点松懈，她是孩子坚持下去的力量，她必须用坚定的语气，用眼神，用爱把信心传递给孩子。

大家不再看手机，也越来越少说话，缺氧造成的无力和逐渐蔓延的绝望，令人失去了说话的力气和欲望。有人开始交代后事：如果我走了，你好好照看孩子。此时，大家已经在车厢里与死神僵持了两个多小时，许多人已经支持不住，你靠在我的身上，我靠在他的腿上。不要倒下，来！靠着我！窗户旁边有点氧气，过去那边会好一些。少讲话，保存体力。女士优先，往前走！……其实在这之前，绝望已经在车厢里蔓延，一个女孩儿精神开始崩溃，用手机最后的存电给家里打电话，交代后事。另外一个女孩拥抱着她，劝大家冷静：不要惊慌，不要砸窗，等待救援！男人用身子托住女人的头，不让她倒下来，女人拉起大家的手，互相加油。有人不顾自己筋疲力尽，忙着指挥大家自救，孙聪珊就是其中一个。孙聪珊也是第一次遭遇这样的大灾难，但是她心理素质还不错，从洪水灌进地铁站，到绝望笼罩整个车厢时，她始终沉着冷静地指挥大家逃生。她从没有想过，自己的生命最后会在地铁里结束。一直支撑着她的，是家里的丈夫和孩子。三十二岁的她，还有很多事儿没做，自己的销售业绩还没完成，还有很多美丽的地方没有去。她想着只要大家坚持到救援人员到来，就能回到家里，只是比平常下班晚一些到家而已。下班时，她的丈夫电话里让她找个宾馆住下来。她没有住，她觉得只是一场暴雨而已，哪怕晚一些到家，也想尽快见到孩子。



2021年7月21日，我从《新京报》上看到这句话。此时，距郑州地铁五号线浸水事件已经过去一整天。这一整天，我的心里堵得难受，脑海里全是被淹的地铁五号线里的情形：雨水在车厢外迅速高涨，漫过铁轨，漫过车床，顺着玻璃往上涨。车里的乘客亲眼看着涛涛的黄浪慢慢把车厢包围，第一次体验到恐惧，第一次直面死亡。 面对死亡，人们突然想到了家人，想到了亲情。亲眼目睹有人倒在自己脚下，脑海里涌上来的是死亡或者亲情，没有人瞬间想清楚，没有人知道是否还能活着回去。 孙聪珊没有想过是否能活着回去，她只想着能带大家走出地铁，但是，她却没有，她终究没有走出地铁，没有走出五号线， 或许，孙聪珊不想死，她想回家陪家人一起经历这次历史事件，但是，她没有等到爱人的呼唤，地铁的上盖被消防员砸开时，孙聪珊已经倒下去。救了多少人，她不在乎，她已经没有意识。倒下去的是生命，站起来的也是生命，她给自己定位的爱，被一场洪水放大了，这是她没想到的。 地铁五号线脱险了，一百多人走出来了，孙聪珊没有走出来，她的丈夫在等待她回家，家里点起了蜡烛，烛光下等来的是她失联的消息。 她没回来，她也没想到。但是，很多人回到了家，和家人相拥而泣。她，在哪里，或许洪水知道。“这是一趟没能开到终点的列车。

作者简介

崔加荣，男，1973年出生于河南省沈丘县，现居惠州。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四川省作协会员，园洲诗词协会常务副会长，在《中国文艺家》《神州》《星星》《星火》《青年作家》《唐山文学》等刊物发表作品上百篇，著有小说集《又见槐花开》《梅家湾》和诗集《花开四季》《在路上》《流年》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