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拉的感觉已经麻木，他甚至可以看到来自死神的召唤。
微弱的光，轻轻的脚步声，还有左手腕上那个可怕的铁钩。
铁钩在灯光下闪着寒光。
面前的鬼面人，伸出手在苏拉脸上抚摸着，又轻又柔，就如同情人的手。
苏拉却绝不会认为这个人是自己的情人。
因为苏拉被抓来已经过去五六个时辰了。
被五花大绑，捆得结结实实。
如同一个犯人。
鬼面人的动作变得缓慢，生怕错过这一次难得的机会。
天底下，能让苏拉甘愿受罚的机会并不多见。
苏拉喉咙里想吐出话来，却终究无力，只能“呜呜”轻哼着。
只听那鬼面人道，“您应该放松些，麻沸散的药力才刚刚起作用，等您再次睁开眼睛时，也就是您重获新生之时。”
这是一个绝密计划。
苏拉酝酿足足十五年的计划。
本来对自己身体的失望，此刻竟让他有了新的生机。
“您觉得我的建议怎么样？”
那时候他是第一次见鬼面人，在苏拉的地下密室里，只有他们两个。
鬼面人的建议其实非常简单，就是要给苏拉重新再活一次的机会。
如果你看到这里，觉得一定会出现穿越或者重生的话，请收起你不着边际的想象力。
因为苏拉从来就不相信什么轮回，他相信的是科学。
世上的确有那样神奇的医术。
将一个垂暮的老人，变成一个青春洋溢的少年郎。
当然，这种医术操作起来不但繁复而且危险。
稍微不小心，就可能失败。
每一个细节他们也曾经不止一次深研过，在确保万无一失后才进行今天的会面。
为了让苏拉能够实现这个愿望，他们足足筹划了十五年。
这只属于苏拉自己的秘密，他没有跟第三个人提起。
更没人知道现在世上竟会有另外一个苏拉存在。
这当然也是计划中的一部分。
找个长相差不多的傀儡，在明面上替自己遮掩，苏拉觉得这计划实在太棒了。
当然等他醒来时，一切也会大变样。
若是谁想找到真正的苏拉，就变得非常困难。
除非这鬼面人出卖他。
“您一定要相信我的职业操守，永远替客户保密是我们能够生存下去的唯一保障。”
其实做任何事情也都一样，如果你不能够让别人舒服，那么你自己也不会舒服。
麻烦会接二连三找上你。
苏拉有这个实力。
“不过，我还是得替您考虑另外一件事。”
苏拉差不多是用专注的眼神在看，“你指的是什么呢？”
“您的愿望成真后，要想变回原来的样子就特别困难，除非……”
“除非怎样？”
“除非将你身上所有的零部件都恢复如初。”
苏拉听到后，脸色发白，“这一点，的确是我们没有考虑过的。”
“所以，假若您的亲人想与您联系，却又无法证明彼此存在亲属关系，那么事情就会变得比较麻烦。”
“是的。凡事都有两面性，若是如此，也只能听从上天的安排。”
鬼面人只好将实际步骤又详细给苏拉说了一次。
现在已经到了要完成这杰作的时刻。
苏拉终于完全昏睡过去，迷迷糊糊间仿佛是做了一场梦。
他梦见自己回到了出生的地方，那里的大河依旧汹涌澎湃，那里的人也勤劳俭朴，那里的日子也贫贫淡淡。
可是他觉得自己永远也回不去了。
手上沾着无数鲜血，他苏拉清楚自己现在的一切都是来源于那些死去的怨灵。
有他的朋友，也有他的敌人。
每当半夜惊醒时，这种感觉就越发让他无法入睡。
梦境中除了这些，还有一个人，看不清他的脸，只记得有一柄剑。
一柄形式古朴的乌鞘长剑。
他认得柄剑，周继江的剑。
当今皇帝陛下的剑。
又被称作“天子剑”。
他与周继江已经快三十五年没有见面。
他们曾经是战友，是伙伴，可现在却成了势同水火的仇敌。
原因当然只有一个。
女人。
一个叫思思的女人。
男人之间的仇恨岂非总是被女人羁绊着。
男人征服天下，同时也为了征服更多的女人。
可思思不同，她喜欢的人不喜欢她，而喜欢她的人她却又不喜欢。
苏拉年轻的时候英俊潇洒，是江南有名的少年才俊，暗恋并追慕者甚多。
可思思偏偏不喜欢苏拉，认为苏拉长得太好看，“苏公子简直不像男人，脸上也擦粉般白，做起事来也斯斯文文。”
“我要找的是像李大将军那样的男人。”
而周继江正是李大将军的义子。
两个人简直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走路，说话，吃饭，睡觉，只要是你想到了，他们都有惊人的相似。
唯独一条，他们挑选女人的标准。
李大将军的发妻听说还是关外的胡人，生得人高马大，力气据说比自己的丈夫还大。
周继江却对自己这个义母不怎么喜欢，觉得自己的义父娶妻失败。
有一次在饭桌上竟因此两人闹得不是很愉快。
按周继江的说法，“女人就应该像女人样。”
他义母却反驳，“男人就应该像女人想的那样。”
这明显就是永远无法统一的事实。
男人和女人之间，实在有太多的矛盾也源于此。
苏拉卧房至此还挂着思思的画像，只要看到那幅画像，苏拉总会露出一种很少出现在脸上的笑。
可他仍然无法得到那个心爱的姑娘，这也成为了他人生当中最遗憾的几件事之一。
而原本情同手足的两人，也因为思思这个女人的离奇枉死，沦为分外眼红的敌人。
“如果不是你的固执，思思怎么会死？”
“你还有脸说我，你自己有哪点配的上她？”
互相的指责变成撕打，很快都鼻青脸肿，如斗败了的公鸡般颓坐在地上。
“咱们绝交吧。”
几乎是同时说出口，自此两人成了陌路人。
一个在陆地封疆成王，一个在海上征战四方。
苏拉每想起自己这个不能够再称为朋友的人，心底总会腾升起一丝复杂的情绪。
有痛惜，有埋怨，有悔恨，也有宛伤。
唯独没有愉悦。
苏拉这才意识到，他们之间竟真的没有愉悦的画面。
周继江呢？
这个人现在已是一国之君，整片大陆有一半是他的国土。
他却一刻也不曾忘记苏拉这个人。
就是因为苏拉，他才会失去思思。
要不然，现在的皇后因该是她。
但这只是如果而已。
皇后不是别人，正是李大将军的独生女李婉莹。
周继江不但和她青梅竹马，而且还是她的义兄。
在周继江建立自己帝国，以及扩大自己疆域的贡献上也最大。
李婉莹不但是个美女，还精通兵书谋略，武艺据说已经有一流高手的水准。
这样的妻子，周继江没有什么不满意。
可是越是到后来，他越是觉得这个妻子像极了自己那个看着就火大的义母。
强势而霸道，简直就不是一个女人。
在他心底依然放心不下，因为他曾经读过一本《女皇传》的书。
其中的情节，似乎与现在的情形暗合。
这不是错觉，周继江可以确信。
“她不会的！”
他努力劝说自己，想让自己打消那个念头。
自己的妻子将来会问鼎天下，这样一个念头。
“她有足够的实力，她下起手也丝毫不心软，她会不会真的如书中那位女皇般屠戮自己的九个儿子呢？”
周继江还是抱有一丝幻想，希望那些惨剧都不要发生。
就在最近一段时间，他隐约觉察到自己的妻子的异动。
尽管这还只是些小事，但每当他注视着那双眼睛时，却总会将猜忌和顾虑掩藏。
越是这样，他的思绪越是在记忆里寻找思思的影子。
那些令人醉香的片段，一个个浮现在周继江脑海里，久久不去。
可一想到路婕妤，他的心才稍微平定下来。
“是啊。我手里还有这样的王牌，她又岂能轻易翻天？”
路家就是他的王牌。
这么多年来，路家奉献了全部的忠诚，他应该给予其回报。
“着路虞侯来。”
领旨的老太监急忙欠身，“诺。”
路虞侯就是路瑾宣。
路家现任家主，王国兵马大元帅。
周继江与路瑾宣的这次会面，史称“榻下之盟”。
会面的地点在皇帝陛下的寝宫里，屏除所有太监宫女，就连皇后李婉莹都被拒之门外。
“虞侯啊，寡人之疾恐不久将远去。你是寡人的臂膀，应当明白这次会面的意义。”
“陛下康健，国富民强，切莫生颓意，某定当粉身碎骨，已报犬马之劳。”
这两句当然是客套话，是说给外头人听的。
很快两人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到，外头探听的细作才失落离去。
李婉莹听着回报，心里不由得躁动不安，“这两条老狐狸在弄什么把戏？”
趴在地下默不作声的太监已经被吓得差点尿裤子。
知道皇后心里有不痛快，自己打听来的消息又半点价值也没有，不经意间扫了扫身周的烛台。
只听李婉莹忽然说，“你们猜猜，他们是不是已经知道了那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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