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五章残生

　　悠悠星月下，茫茫白雪间，沐秋如约而至，追到萧灵儿的宫殿。

　　恰巧望见九皇子落荒而逃，从宫门里扔出来的木棒，差点砸到九皇子的脚跟。

　　九皇子迎面逃到沐秋眼前，狼狈的整理着头发，尴尬的笑一笑，“师娘，仓房满了。”

　　沐秋无奈的皱起眉头，“九皇子殿下，撑得住吗？”

　　九皇子微微一笑，“我现在回去熬粥。”

　　这个答案，简直是完美的答案，惹得沐秋低下眉目，心里为萧灵儿幸福，“先煮豆，再放米，顺着一个方向慢慢熬煮，汤米粘稠时，离火入桂圆。”

　　风骨少年立即摸出纸笔记录，又在心里默默念了两遍，随后整整衣襟，深深施了一礼，踏着星月追向御膳房了。

　　沐秋进了宫殿，见到满满的仓房，简直满的关不上门，估计真的如九皇子所说，将皇子府的所有吃食都搬来了。

　　见到萧灵儿的时候，萧灵儿面色通红，正在内堂里整理裙带。

　　沐秋掩住羞涩的脸，轻轻跺着脚的埋怨，“幸亏我来的晚，如果来早了撞见你们……”

　　萧灵儿似乎没有听见沐秋的嘲笑，不耐烦的喊着，“风沐秋，你过来帮我把裙带系好，中原公主的衣服太麻烦！”

　　“还系什么系呀，九皇子已经被你打跑了，今夜不会再回来了。”

　　沐秋扑哧一笑，进到内堂里，打掉了萧灵儿的手，“别整理了，我去把门拴上，你换上睡袍吧。”

　　锁好门窗的时候，听见萧灵儿冷哼一声，“再敢来，继续揍！”

　　内堂里燃着两盆幽红的炭火，窗阁掩着一条小缝，屋里犹如暖春，伴着丝丝微风。

　　沐秋煮了甜茶，调亮灯盏，望见萧灵儿脖子下有一点红印记，立即羞得躲开目光，“还一箭九花呢，那么大的木棒也砸不中大活人。”

　　听见奚落以后，萧灵儿也轻轻低下头，“风沐秋，你，你都，看见了？”

　　“看见了，被打断腿的九皇子活蹦乱跳。”

　　沐秋捧着茶盏，轻轻走到床沿坐好，疑惑的叹息着，“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难道是九皇子骨骼奇特，竟然恢复的这么快。”

　　这种话萧灵儿当然不敢接，接了也只有受奚落的份儿，所以恨的一口饮尽茶底，“不行，中原公主的衣衫施展不开手脚，我明天得穿战袍。”

　　沐秋脱了鞋子斜斜躺下，轻轻盖好被子，舒服地抱着枕头，“终于可以睡一个懒觉了。”

　　“风沐秋，你这么早就睡？”萧灵儿委屈的皱着眉头，“我还以为你回来以后，能一起喝几杯呢。”

　　“不需要我陪你喝了，你已经醉了。”沐秋轻轻闭上眼睛，顽皮的一笑，“萧灵儿，你把灯灭了吧，这样我就看不见你脖子下的红点点了。”

　　黑暗中，沐秋再也没有听见萧灵儿犟嘴声响，只觉得屋里蓦然又暖了一些，也许是萧灵儿的脸色更烫人了吧。

　　这一觉很沉很香，微微睁开眼睛时，天色已经蒙蒙亮了。

　　对面的床阁上空空，没有萧灵儿的身影，隐约听见外堂传来细小的声响，还有轻轻的斥责。

　　斥责的声音真的很轻，轻的像是撒娇，听不清说了些什么。

　　沐秋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羞涩的将头钻进被子里，将自己勾成一只虾米。

　　过了许久以后，闻到淡淡甜香，听见萧灵儿一声哼笑，“秋大小姐，起床喝粥了。”

　　桌案上满满一锅腊八粥，因为食材堆得太满，所以过于粘稠，味道虽然可以，口感却是介于粥与饭之间。

　　沐秋轻轻尝了一口，谷米虽然软糯，豆子却熬得太烂，估计是煮粥人生生熬了一夜，浪费了许多力气。

　　萧灵儿的胃口似乎很好，即便没有小菜相随，竟然一口气吃了三碗粥。

　　沐秋用勺子搅着厚米粥，随意的问一句，“萧灵儿，这是你煮的腊八粥？”

　　“不是。”萧灵儿斜了沐秋一眼，随即又去盛第四碗，“皇宫里派下来的。”

　　“皇宫派下来的？”沐秋婉儿一笑，“这件事真的挺巧合，我恰巧是御膳房云雨阁的掌事，云雨阁恰巧是熬粥的阁子，我昨夜没有交代云雨阁可以熬腊八粥，究竟是谁擅作主张，我得好好惩罚。”

　　“风沐秋，你好大的官威呀。”萧灵儿不耐烦的哼了一声，随即又改了口，“是我熬的粥，刚才是因为粥熬得太厚，所以才没好意思跟你说。”

　　“哎呀，婢女能用到长久公主殿下亲自熬煮的粥饭，真是受宠若惊呢。”

　　沐秋阴阳怪气的笑了一声，随后放下勺子，扬起眉梢，“萧灵儿，腊八粥的配料一共有几十种，我想听听你的腊八粥里都用了什么？”

　　萧灵儿将头埋在粥碗里，一直躲着沐秋的目光，“我管什么配料不配料，一股脑的扔进去就行了。”

　　“哦，原来是这样呀。”沐秋盯着萧灵儿，唇角微微笑，“谷米放在哪？杂豆放在哪？花生放在哪？桂圆放在哪？”

　　“当然……放在仓房里。”萧灵儿斜了沐秋一眼，立即躲开目光，“有的吃你就吃，吃饭还堵不上嘴。”

　　“是仓房还是厨房？”沐秋望着萧灵儿，轻轻一眨眼，“萧灵儿，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想好了再回答。”

　　“是……厨房？”

　　萧灵儿气得放下粥，不耐烦的撇撇嘴，“是糊涂蛋熬的，天没亮就送过来了，行了吧？”

　　“我说的呢，这碗粥这么难吃，你还能一连吃四碗，原来是这么回事。”沐秋咯咯一声脆笑，足足的抻了个懒腰，“看来长久公主殿下有新厨子了，不用我这个小厨娘来回跑腿了。”

　　清晨，冷风吹落了残雪，飘飘路过窗棂，碧柔枕在皇帝的胸膛上，望着飞雪成灰，心底溢出几丝酸楚，渐渐红了眼眶。

　　泪水不知不觉顺着眼角滴落，染了皇帝的胸膛，皇帝轻轻抚摸着碧柔的青丝，飘落一束心疼的问候，“小哑女，朕又不顾后宫礼制，在你这里过夜了，你却用眼泪唤醒朕，真是让朕难过啊。”

　　听到这句轻轻埋怨，碧柔立即焦急的抬起眼眸，对视到皇帝装着微笑的双眼，随后柔柔的蹙着眉头，轻轻锤打皇帝的胸膛，再将耳朵伏回皇帝的心口，双臂变得更软，却搂得更紧。

　　皇帝用拇指摩挲着碧柔的肩头，借着窗棂虚掩的一条小缝，望着窗外残雪飘零，再看一看这间寝房如此朴素，不勉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小哑女，你偏偏要活成如此淡薄，朕不知道该怎么疼你。”

　　碧柔扬起笑容，顽皮的轻轻咬了皇帝的胸膛，留下浅浅的牙印，又心疼的用掌心揉一揉。

　　皇帝笑了，怀抱更紧也更暖，怀中的碧柔也更乖。

　　正在甜蜜温馨的时刻，窗外的随行太监再次喊喜，催着皇帝上朝。

　　留宿在嫔人院子里，已经触犯了后宫礼制，如果再不上朝，恐怕又会惹出一堆麻烦。

　　皇帝温柔的哄了碧柔几句，终于让碧柔不情愿的放开手，随后柔柔的服侍皇帝穿衣踏靴。

　　整理好一切之后，皇帝转身牵着碧柔的手，“小哑女，把小院的跛脚宫女换了吧，实在太不像样子了。”

　　碧柔轻轻摇摇头，绽放一朵美丽的笑容，顽皮的轻轻推着皇帝向寝房外走去。

　　“朕其实知道，跛脚宫女是秀儿赐给你的，你是怕秀儿不高兴，所以才不换吗？”

　　皇帝牵着碧柔走到寝房外，转头时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如果真是这样，朕去向秀儿交代。”

　　碧柔依然轻轻摇头，柔柔捧起皇帝的手，捂在春葱小手之间慢慢搓热，随后婷婷退了一步，低眉屈膝送别。

　　“朕依你。”皇帝舒心地望着碧柔，越望唇角越笑，留下殷切的期盼，“小哑女，早点怀上朕的孩子，可以让朕光明正大的疼你。”

　　碧柔扭捏的咬着红唇，婷婷侧了身，轻轻跺着脚，颊边那一朵红云，犹如一缕春风，缠绕住皇帝的心头。

　　小德子奉上烫好的手炉，恭送皇帝出了院落，随后为碧柔伺候好冷粥凉茶，小心翼翼的试探着，“默小主，如果挂念风沐秋，我可以去请。”

　　碧柔轻轻拈起勺子，深深犹豫了几次，终于望向小德子，苦涩的一笑。

　　小德子无奈的叹气，为碧柔剥好了一只橘子，细心地摘下白絮，“默小主现在根基不稳，等到扬眉吐气时，故人相见才会更加团圆。”

　　是啊，现在这样淡薄，点了甜品连赏钱也给不出多少，怎敢去见沐秋？

　　扬眉吐气，碧柔从未想过，只想安安静静的活着，活在后宫的角落里，不与人争，了却残生。

　　即便现在不去见沐秋，碧柔也在心里算着年份，只需默默的攒着银钱，到了沐秋可以走出皇城那一天，至少能送给沐秋一套小小院落。

　　现在不能共同完成梦想了，如果能送给沐秋一个安身之所，也算对得起姐妹一场吧？

　　沐秋从萧灵儿的宫殿回到御膳房时，顶着一身冰雪寒气。

　　正要回到寝房换衣，老远的就见到九皇子迎过来，随后定定地挺住脚步，像模像样的拱手施礼，像一个乖巧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