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章傲世

　　沐秋果然说到做到，用了第三个晚上不眠不休，换来红绸缎上的两只金线鹤翼。

　　说什么针法熟练，说什么绣工精进，这哪是一朝一夕就能练成的？

　　不然，为何沐秋染血的指尖，此刻已经肿成紫色。

　　冬阳从窗棂里挤进来，映亮了红绸缎上的一对金翅，沐秋凄然一笑，想象着少年郎穿上婚衣，一定俊美无双。

　　只可惜，这束俊美属于别人，不过，只要婚服上的每一条丝线，都绣好了深深眷恋，这也足够了。

　　沐秋三天三夜不吃不睡，只是喝了几盏茶水，萧灵儿也倔强的陪着。

　　两个姑娘相视一眼，彼此都没有嘲讽的力量了，沐秋无奈的一笑，“我见到灵儿公主殿下，已知道自己是怎样一副邋遢。”

　　无奈一笑之后，沐秋轻轻红了脸，从绣案旁婷婷起身，脚下却如此酸软，就连青丝也像石头一样重。

　　扶着绣案站了一会儿，眼前才渐渐清晰，才敢迈出两步，话音柔柔也苦涩，“灵儿公主殿下，我去打点水回来，就算熬夜也得洗脸呀。”

　　“不用你，我去！”

　　萧灵儿从床沿站起时，也如沐秋一样眩晕，倔强的公主却愣愣的迈出步子，就算走一条斜线，也要比沐秋更快的走出寝房。

　　若是在三天之前，哪怕是在昨夜之前，萧灵儿至少能提回两桶水，可是现在提回一桶水，也要将水桶挂在臂弯里才能做到。

　　冬日的井水很冷，里面还飘着冰碴，萧灵儿奋力提着水桶，倒满了一壶水，将水壶落在炭炉上。

　　沐秋却在刺骨的水桶里洗了手帕，然后擦一擦额头、脸颊和眼底。

　　冷水遇到双腮，立即蒸出寒气，看着就这样冰冷，沐秋却婉儿一笑，“感觉精神许多呢。”

　　萧灵儿狠狠斜了一眼沐秋，随即踏到水桶旁，将双手的袖子挽起来，直接合起冷水扑到脸上。

　　这一瞬间刺骨冰冷，镇得人头疼，萧灵儿却也扬着骄傲的眉梢，“没错，是精神多了！”

　　沐秋洗过脸以后，轻轻提起鼻子，对萧灵儿柔柔一笑，“云雨阁好像蒸肉包子了，灵儿公主殿下去用一些吧。”

　　经过沐秋这样一说，萧灵儿果然也闻到淡淡香气，这缕香味儿虽然普通，但是对三天没有吃过饭的人来说，简直就是天下第一美味。

　　萧灵儿盯着沐秋，唇角冷笑，“风沐秋，你吃不吃？”

　　沐秋摇摇头，伸展一下手脚之后，又坐回绣案旁，再次提起银针，无奈的一束苦笑，“如果吃东西就容易犯困，我的事情还没有做完呢。”

　　“风沐秋！你什么意思？”

　　萧灵儿瞪大眼睛追过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你想七天不睡觉，还想七天不吃饭，没熬死你，先饿死你！”

　　沐秋一针刺下去，继续绣着金线，轻轻一束笑意，“我试过，七天不吃饭饿不死的。”

　　“你试过？”萧灵儿拖来一把凳子，坐在绣案旁，瞪大眼睛追问沐秋，“你为什么要试这种事情？”

　　金线一丝一丝绣下去，只要不停针，一定会有绣完的时刻，沐秋的答案很轻，却让人听着心里酸楚，“罪臣之女在充入皇城做婢女之前，要没日没夜的受一些规训，每天都睡不够时辰，我那时为了少起夜，就试过几天不吃东西。”

　　清清淡淡一句话，背后却藏着多少苦楚，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不懂其中滋味。

　　萧灵儿听到沐秋的往事以后，沉默了许久时间，随后深幽幽的问一句，“风沐秋，你今年多大年纪？”

　　问起年纪，又想起十六岁生日的梨树下，如果重新再来一次，还会说出那些无情的话吗？

　　沐秋顿一顿银针，望着萧灵儿的眼底青涩，轻轻一笑，“我今年十六岁，灵儿公主殿下呢？”

　　十六岁，正值青春年华，却要经历这些乱七八糟事，让人心软也心疼。

　　萧灵儿接了沐秋的问题，落落大方的回答，“现在二十一岁，转过年就二十二岁了，在你们中原算老姑娘吧？”

　　“二十一岁？”沐秋轻轻蹙起眉头，犹豫的声音很轻很轻，“好像，好像，文武俊侯今年才二十岁。”

　　“就算绣花枕头十八岁又怎样，我又不嫌弃他年纪小。”萧灵儿骄傲的笑一笑，随后倔强的看着沐秋，“风沐秋，你别想我上当，你不吃饭，我也不吃饭，咱们两个就大眼瞪小眼，看看谁能熬死谁？”

　　每句话都挺骄傲的，可是每句话都透着傻气，沐秋轻轻叹息，自己何尝又不是这样？

　　一天的时间再次匆匆滑过，虽然银针偶尔还是会刺破手指，可是沐秋慢慢摸到了针绣的一点门径，也许绣工还是笨拙的，但是速度的确快了许多，一件新郎婚服就快要绣好了。

　　夕阳慢慢斜坠，再次燃起油灯和蜡烛，映亮了眼前的大红绸缎，这么喜庆，也这么刺目。

　　坐得的太久了，人也变得很僵硬，沐秋起身舒展一下筋骨，斟了一杯茶水，萧灵儿又拐着一桶冰水，踏进寝房。

　　“风沐秋，水里带着冰碴，洗一把脸至少够你撑半宿。”

　　沐秋婉儿一笑，慢慢走过去，每一步都像踩进棉花里一样，身体有点摇摇晃晃，洗了帕子擦过脸，果然又能顶一阵儿。

　　萧灵儿用冷水扑漱着脸面时，听到沐秋柔柔的自言自语，“上半夜绣好所有针线，下半夜缝制起来，婚服就做成了。”

　　随后，沐秋无奈的望着冷水湿透衣襟的萧灵儿，仿若看着一个疯子，“我不明白，无论灵儿公主殿下吃或不吃，睡或不睡，都注定是文武俊侯的妻子，为什么要折磨自己？”

　　“风沐秋，我要赢！”萧灵儿揉着眼睛，狠狠捏一捏额头，“我想比一比，你为绣花枕头不吃不睡，我能不能做到？”

　　做到又怎样，做不到又怎样，过了今夜只剩下三天了，蒙上盖头，随着礼官的口令磕几个头，一切都会如愿以偿。

　　沐秋无奈的撇撇唇角，也为萧灵儿斟了一盏浓茶，递到手上时，放肆的笑一笑，“我在灵儿公主殿下的眼里是傻子，灵儿公主殿下在我的眼里是疯子。”

　　“傻就傻，疯就疯，不傻不疯不痛快！”萧灵儿一口将浓茶饮尽，苦涩的呛出眼泪，郁郁的叮嘱沐秋，“风沐秋，不管我们俩谁赢了，这些日子受的苦，一定要绣花枕头十倍奉还！”

　　是啊，这一切，只为了那个清冷的少年。

　　沐秋凄凄转身，怜音很轻很轻，犹如被寒风卷起的飘雪，“云无心为我所做的，何止十倍这么少？”

　　一针一线绣到夜半时，终于落下最后一滴线，见到翱翔九天的灵鹤，宛若那个清冷的少年。

　　心头几点酸楚，却还是要撑着一朵笑颜，沐秋婷婷起身时，见到烛泪那么凄然。

　　从绣案上取下红绸缎，斜斜披在肩头，让萧灵儿看见。

　　柳眉微蹙，双眸无力，“灵儿公主殿下，可以吗？”

　　萧灵儿见到火红的绸缎上，翱翔一只闪着烁烁金光的灵鹤，那么骄傲，那么自在。

　　萧灵儿摇摇晃晃走到沐秋身前，伸手摸一摸金丝线，这是三天三夜不吃不睡而编织成的，这么美丽无瑕，这么深深眷恋。

　　不知为什么，指尖触到金丝线，眼眸望着沐秋时，萧灵儿蓦然心底苦楚，眼眶里竟然擒着泪水，一句掏心掏肺的话脱口而出，“风沐秋，只要你认输，现在停下针线，我就把绣花枕头还给你。”

　　这句话虽然很轻，但是沐秋一定听到了，所以一瞬间红了眼眶，所以一瞬间低下眉目，随后轻轻一朵笑容，“如果灵儿公主殿下觉得可以，我立即裁剪缝制。”

　　萧灵儿愣住，没想到是这种答案，掏心掏肺的话已然说出口了，也不必再装糊涂，索性狠狠追问一句，“风沐秋，认输吧。”

　　如果一句认输，就能改变一切，重新回到云无心的怀抱，沐秋会毫不犹豫的放下骄傲。

　　可是这场婚礼是两国和亲，也因为要保留中原颜面，才能使云无心不被冻死在数九寒天。

　　事情不像辽国公主想的这样简单，中原皇帝不是辽国太后，圣旨高于一切，皇权不容挑战。

　　沐秋悄悄咽下眼泪和无奈，向萧灵儿微微屈膝，“我一定尽心尽力，为灵儿公主殿下，绣出最美丽的嫁衣。”

　　萧灵儿没有再说一个字，看着沐秋裁剪，看着沐秋缝制。

　　冬阳初升时，终于制成了一件傲世无双的新郎婚衣。

　　这件婚衣若是披在云无心的肩头，一定惊艳八方，美不胜收。

　　沐秋趁着萧灵儿去提水时，狠狠在衣襟上落下一吻，放肆的流下离别眼泪。

　　清冷少年，此生别过，若有来世，莫要忘我。

　　独自凄苦一会儿，渐渐收敛好一池情伤，沐秋小心翼翼的存好新郎婚服，又将一块红绸撑在绣案上，画下朵朵白云。

　　穿好银丝线，落下第一针时，有人轻轻敲响寝房的门，这一定不是萧灵儿，公主永远是抬脚就踹门的。

　　沐秋狠狠揉一揉眉心，卸掉一点点疲惫，迎门的时候见到门房。

　　门房见到苍白的沐秋，立即被吓了一跳，如同大白天见到鬼，倒吸一口冷气之后，赶紧通报消息，“双阁掌事，冰贵妃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