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名分

　　十二岁那年，沐秋随着爹娘来到叶城，亲手栽下了十五棵樱桃树。

　　樱桃树需要三年才能结出果实，沐秋已经算好了时间，刚好在十五岁及笄的时候，可以摘下红通通的甜樱桃。

　　可是仅在叶城住了不到一年的光景，沐秋又随着爹爹调任到其他城市了。

　　今天终于重逢了这十五棵樱桃树，只看到叶子已经落光了，又是七扭八歪的模样，怎能让沐秋不委屈呢？

　　沐秋心疼的看了好久，回眸望向云无心，“怎么办？”

　　“秋小姐懂厨艺、懂茶道、懂音律、懂阵法、懂首饰，却不懂种树。”

　　云无心揶揄一句，轻轻晃一晃樱桃小树，“栽树的时候，入土太浅了，所以根须不牢靠，也因为栽的太密了，所以互相遮了阳光。”

　　说过两条错误以后，云无心看一看樱桃落叶，轻轻一笑，“至少都成活了，隔一棵移栽一棵，明年一定会结出樱桃。”

　　“真的能行吗？”沐秋充满期望地看着云无心，调皮的甜甜一笑，“你打算什么时候移栽呢？”

　　“现在。”

　　云无心回头命令随行侍卫取来植树工具，等了足足一顿饭的时间，工具到了手里，尊贵的文武俊侯竟然亲自动手移栽樱桃树。

　　忙碌了许久以后，云无心终于移植好了所有樱桃树，在接过沐秋递来的水囊时，轻轻笑一句，“如果秋小姐对我的辛苦有一点怜惜，能否晚上亲手煮一碗面？”

　　沐秋满意的看看樱桃树，对卖乖的云无心撇嘴一笑，故意说着酸酸的话，“小侯爷这么懂种树，刚好可以现在回驿站和卖花姑娘交流一下，我要去钓鱼了。”

　　说过一句玩笑话，沐秋旋身上马，策马而去时的背影，点亮了晚霞。

　　秋草湖边，清水倒映着繁星，沐秋数着湖边的树林，绕来绕去找到一棵树，从树下摸出一支鱼竿和一扇渔网。

　　沐秋取了渔具到湖畔，悠悠地赞叹自己一句，“我真是聪明，藏了几年的鱼竿都没被人发现。”

　　云无心一直随着沐秋的喜乐而喜乐，目色里的宠爱越来越浓郁，“没有鱼饵，怎么钓鱼？”

　　“网鱼。”沐秋挽起袖子，洗着渔网，将渔网搓得很软，回眸看一眼云无心，“你怎么还不回驿站找卖花姑娘呢？”

　　沐秋顺着记忆，走到湖边一个角落，借着月光细细观察湖水，然后回身向云无心摊开小手，“把火折子给我。”

　　云无心从袖管里取出火折子，拔下塞子，迎风晃了晃，等到火苗燃起的时候，递到沐秋手中。

　　沐秋接了火折子，照亮湖边一块石头，自然而然地下了命令，“云无心，你把这块石头搬走。”

　　这块石头不大也不小，少说也有二百斤，一面干涩，一面长着青苔，只要沐秋有话，云无心不会多问半个字，随即将气力灌到掌心上，将石头推到一旁。

　　沐秋立即将火折子贴近水面，点亮小小方圆之水，然后果断地将网撒下去，提起了一网泥。

　　云无心皱皱眉头，一丝苦笑，“莫非秋小姐想用泥土煮面条？”

　　“谁会像你这样无聊？”

　　沐秋将火折子塞还给云无心，又将渔网浸到湖水里，轻轻地涮了又涮，再提起渔网的时候，网里留下十几条肥大的鳝鱼。

　　“云无心，为了给你煮一碗鳝丝面，我的鞋子都湿了，你怎么赔我？”

　　沐秋先是斜了云无心一眼，紧接着又是娇俏的一笑，“还愣着做什么，快把鳝鱼接过去啊，难道还要我提着吗？”

　　鳝丝面虽说并不常见，却也算不上是难得的一种面，寻常百姓家里不愿意很少煮这种面，只因为鳝鱼又细又滑，很难剔骨。

　　不过这可难不倒被美誉为天下第一厨娘的沐秋，能单手将苹果雕花的人，取下鳝鱼骨简直如同儿戏。

　　将鳝鱼肉切成与面条同样粗细的鱼肉丝，先要在滚水里焯一下去掉鱼腥味道，再要入进冷水紧致口感。

　　用葱姜蒜爆炒鱼肉丝，呛走湖水里的土腥气，再过一遍清水，滤去葱姜蒜，只留下鳝鱼肉，这才能浇在面条里。

　　用这种办法煮出来的鳝丝面，只有鲜香味道，再也没有半点腥气了。

　　沐秋煮了十几碗面，不但云无心吃到了，卖花姑娘也吃到了，就连随行的侍卫也吃到了。

　　享用过天下美味的文武俊侯，足足吃了一大碗面，连一滴汤水也没有剩下。

　　沐秋满意的看着云无心的空碗，笑容如此骄傲也那么得意，“你真是好福气，随口一句话，就能吃到这么美味的鳝丝面，真是惹人嫉妒惹人恨呀。”

　　“听秋小姐这么一说，连我自己都嫉妒自己了。”

　　云无心总是这样，清清淡淡一句话，就能让人羞涩，也让人欢喜。

　　夜很静，沐秋和云无心依然隔窗而眠，屋里的红颜躲在被子里偷偷脸红，月下的少年夜不能寐，只想盼着早点天亮，见到沐秋走到面前。

　　清晨的时候，吴客商如约而至，带来全套新娘首饰，还有长命锁和喜烛。

　　首饰精美绝伦，用足了上等的纯金美料，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沐秋悄悄试了试，每一件首饰上都有一朵云，就如同云无心抱着自己，羞得让人不敢看向镜子。

　　吴客商苦苦向沐秋和云无心商量着，希望两位能多留一天，到家里吃一顿晚饭。

　　云无心随着沐秋的意思，沐秋爽快的答应了吴客商，“日落的时候，我们到你的首饰店去，我先替爹爹和你较量一番酒量。”

　　吴客商欢天喜地的离去了，立即跑去集市上买最鲜的鱼、最美的肉和最醇的酒。

　　驿站里的沐秋却催着云无心套好马缰，悠悠叹息一句，“如果明年有机会，我们再回来吃樱桃吧。”

　　云无心留下一个随身侍卫，吩咐到了日落时，一定要将双倍的首饰钱送去给吴客商，可以代沐秋向吴客商敬一杯辞行酒，就说今生一定会重逢。

　　再次踏上回京的路程，心情已经大不相同了。

　　红颜一笑沐秋风，宠溺不尽少年郎。

　　路过下一座城的时候，云无心安排了卖花姑娘到知府的宅院里做花娘，临走前赠了许多银两，希望从此能改变可怜少女的命运。

　　卖花姑娘望向云无心策马离去时的背影，悄悄滑落了珠泪，恐怕世间又多几缕相思付流水了。

　　沐秋似乎越来越习惯，在心口佩戴着云无心的相思豆，甚至连睡觉的时候也不愿意取下来。

　　一路向南，笑声越来越多，气候越来越暖，秋色也越来越美。

　　慢慢接近皇城了，还剩下几天的路程而已，沐秋问过云无心，“明年春天，我们有机会去大理吗？”

　　云无心点点头，给了沐秋一束安慰的笑容，“小十七一定长高了许多。”

　　“我在边城的时候，和小九姐打过一个赌，我赌十七公主会选大理三皇子，小九姐押宝了大理二皇子。”

　　提起九公主，心里仍然有难忍的痛，可是唇角却得扬着笑容，因为小九姐一定不愿意沐秋流泪。

　　云无心轻轻低下眉目，声音也渐渐黯淡，突然变得惜字如金，“赌注？”

　　“如果小九姐输了，明年……明年就生一个胖娃娃。”

　　说好了不掉眼泪，声音却突然变得哽咽，真是讨厌。

　　沐秋望着天边云朵，指尖悄悄抹去泪水，然后勇敢的说出那一句，“如果我输了，我就，就为你穿上凤冠霞帔。”

　　云无心望着沐秋，见到一滴泪水滑落在惹红的脸上，心疼的惹人心碎。

　　沉默了许久以后，渐渐平复了心情，沐秋轻轻吸了一口气，“云无心，还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碧柔？”云无心似乎已与沐秋心意相通，直接说了答案，“我去过秀贵妃的宫里，碧柔已经不在那里做事了，然而皇帝的御书房里，多了一个女扮男装的守夜小太监。”

　　“女扮男装？”沐秋有些不明所以，懵懂的追问云无心，“你是说碧柔不做宫女了，改做小太监了，难道可以这样吗？”

　　“宫女永远做不成太监的。”云无心无奈的苦笑，遗憾的深深望着沐秋，回答的很隐晦，“自从女扮男装的小太监守夜以后，皇帝几乎夜夜留宿在御书房里。”

　　沐秋微微蹙着眉头，想了又想，似乎猛然惊醒，随即脱口而出，“碧柔才十六岁，皇帝已经四十多岁了，这不可能！”

　　云无心没有再望向沐秋的眼睛，多希望这种天真一直留在沐秋的心里，然而皇城终究不是童话。

　　“有许多嫔人和妃子，都是十五岁的时候册封入宫，冰贵妃十六岁被封贵妃，当今的皇后娘娘，也是在十六岁的时候大婚。”

　　云无心说了这些事，勉强的笑一笑，“如果真是我们猜测的那样，碧柔现在还没有名分，若有母凭子贵的那一天，也许就算熬出头了。”

　　“云无心，这是你的猜测，不是我的猜测。”沐秋勒住马缰，停住了马蹄，完全不能相信这一切是真的，自言自语的声音很轻很轻，“如果碧柔有了名分，一辈子也出不了皇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