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瑶琴

　　春意暖暖，莺莺燕燕。

　　一场公主宴席，莫名其妙变作一场赏音聚会，沐秋就在目色之中静静而立。

　　六公主目色深深，唇角依旧是温婉贤淑的笑容。

　　皇后的目色里充满期待，又对沐秋展颜一笑，“沐秋，今天是女儿家的聚会，文武俊侯也不生疏，请奏一曲大家共赏，也不算辱没了你。”

　　这句话已经铺好了台阶，使沐秋不以琴姬的身份弹筝，甚至言语中暗藏着沐秋可与公主们和小侯爷比肩。

　　沐秋轻轻吸了一口气，抬起眼眸，望向六公主，微微屈膝，“六公主殿下，婢女不会弹筝。”

　　不会？

　　这个答案真让人惊讶！

　　刚才是六公主夸奖了半天，说沐秋的技艺已经比琴魔更进一层了，如今到答案却是不会。

　　瞬间，所有疑惑的目光齐聚六公主。

　　六公主婉儿一笑，轻轻看着沐秋，“沐秋，何必自谦呢，这可是礼乐坊第一筝师给你的评价，大家都在等你，请不要让我们失望，可以吗？”

　　看来六公主很享受沐秋陷入两难的境地，刚才又问一句可以吗，如此轻柔却实在可笑。

　　沐秋和六公主打过招呼以后，又向皇后低眉屈膝，“皇后娘娘，婢女愿意抚一曲瑶琴，为莺莺燕燕宴再添一分风采。”

　　“瑶琴？”皇后听到答案以后，更加惊讶了，目色里闪过喜悦，“沐秋，瑶琴是男子弹的琴，你居然也会？”

　　沐秋微微一笑，低下眉目，再次屈膝行礼，“请皇后娘娘允许婢女换一身男装，可以和瑶琴更相衬。”

　　易装抚琴，这的确很新奇，更勾起所有人的兴趣。

　　九公主打量一眼沐秋，轻轻扬起眉梢，“我有几套男装，可以借给你。”

　　皇后立即吩咐随从，“撤了筝，换瑶琴。”

　　沐秋谢了九公主，转到深宫里换了一身男装，重新走出来的时候，女娇娥变作少年郎，瞬间惊艳了所有人。

　　一袭白袍绣银凤，

　　两只青靴红腊梅，

　　盈盈纤腰扎彩带，

　　双袖紧束入金环。

　　青丝如瀑，柳眉如烟，眼眸如月，点唇如樱。

　　所有人无声无息，目送着沐秋，轻轻走到琴案后坐下。

　　皇后蹙着眉目，倒吸一口冷气，慢慢看向云无心，轻轻说了一句笑话，“文武俊侯，此间只有两个男子，你却输了。”

　　云无心轻轻一笑，徐徐点头，“心服口服。”

　　沐秋将纤纤十指抚在七弦瑶琴上，云无心提起一支筷子和银碗，望向沐秋，深深一笑，“我愿与你合奏一曲，怡谢红颜。”

　　云无心轻轻敲响银碗，犹如一滴春雨，滴落瑶琴丝弦。

　　沐秋勾起一个音，将雨滴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八。

　　随后，琴音宛若绵绵细雨洒落丝弦之间，云无心催动银碗，震动几声惊雷，卷起丝丝凉意。

　　春雨连成水幕，似乎晶莹的幕后渐渐现出阿公的身影。

　　阿公提着空空的葫芦，正在用手指敲打着节拍，那一声声空空之音，恰巧落在春雨与春雷之间，渐渐汇集成天堂美景。

　　沐秋十指灵动，望着远方，看到天堂里的阿公，那么慈祥的笑容，还有微醉的双眼，似乎都在告诉沐秋，傻丫头，我很好，不许哭。

　　白云悠悠，弦音鸣鸣，沐秋拨动雨雾，如风如烟，如雪如迷。

　　唇角轻轻一笑，心里甜甜一声，阿公，我知道你很好，可是眼泪不听话，我该怎么办呢？

　　云无心慢慢引动春雷，使雷声越来越细，越来越暖，让泪滴也是甜的。

　　此时间，分不清是春雷戏弄春雨，还是春雨舞动春雷，一切都那么大道自然，灵音渐渐升入天际，染红一朵云霞，像少女的胭脂泪滴。

　　弦音渐行渐弱，终究融入春风。

　　直到沐秋收回纤纤十指，云无心放下银碗，所有人仍然屏住呼吸，偶尔听到轻轻的抽泣。

　　也许等了一百年，不知是谁先响起掌声，随之皇后起身，抹去眼角泪滴，轻轻拍着手，目色里是无尽的欣喜。

　　掌声瞬间而起，久久不息，六公主脸色苍白，沉陷在周围的掌声里，用了许多力气，才勉强保住温柔典雅的笑容。

　　皇后目色悠远，望着沐秋，唇角轻笑，“沐秋，这是什么曲目？”

　　沐秋婷婷起身，退出琴案，轻轻摇头。

　　皇后微微一愣，沐秋竟然不知道曲子的名目，难道是随心而就的？

　　既然从沐秋这里得不到答案，皇后立即问向云无心，“文武俊侯，这是什么曲目？”

　　云无心微微一笑，也是轻轻摇头。

　　九公主左右望一望两个人，轻轻扬起眉梢，“你们俩曲合拍，拍合曲，没有迟疑，一气呵成，却说不出曲子的名目，难道是心意相通了？”

　　沐秋微微红了脸，匆匆退到一旁，可是现在一身男装，又如此俊俏，惹来多少公主的悠悠目光？

　　“风沐秋，你穿男装比我好看，我那几套男装都送给你。”九公主望着沐秋，独自喝一盅酒，“你站到我身后，从此刻开始，你跟着我，直到我离开皇城。”

　　皇后轻轻对沐秋点头，狠狠在九公主耳畔叮嘱一句，“千万别惹祸！”

　　一场莺莺燕燕宴，从中午到黄昏，许多公主清醒着，许多公主喝醉了。

　　当然，六公主是不可能醉酒的，因为六公主永远是最像公主的公主，永远的温文尔雅，永远的端庄贤淑。

　　九公主是去年出嫁的，所以在皇城里已经没有公主宫殿了，这次探亲回皇城，照例给安排了一间行宫，九公主提了三个要求，行宫的院子里必须能骑马，必须有箭靶，必须有演武的沙场。

　　无论沐秋愿不愿意，今夜就住进了这间行宫。

　　九公主喝醉了，痛快的哭一场，爽快的笑一场，然后深深睡去。

　　晚空的星星很亮，夜风也很暖，可惜行宫里没有大梨树，不能数着一朵朵洁白的小花，说一些稀里糊涂的疯话。

　　沐秋踏着星光在院子里随意走一走，偶尔看一看葱葱指间，想一想莺莺燕燕宴的那一曲合奏。

　　如果再来一次，不知会不会在指间流淌出如此美妙的韵律？

　　有时不想动心，偏偏动了心，心明明是自己的，却像眼泪一样不听话。

　　沐秋很庆幸今天能奏响那支曲，这是告别阿公以后的第一次重遇。

　　如此美好，值得一生铭记。

　　匆匆一夜过去，天色微微将明时，沐秋去了厨房。

　　鱼汤和浓茶都能醒酒，吃一些面食会对酒醉后的胃口有好处。

　　沐秋为九公主准备的早膳是一盅鱼汤，一杯浓茶，一碗素面。

　　听上去挺简单的，实际却没那么容易。

　　鱼身上只能取两片薄薄的鱼肉，反复冲净残血，用冰水镇凉以后才能入滚水熬汤。

　　第一碗汤水要很浅，即将熬干时，再注入一碗滚水，如此往复三次，才能熬成一盅奶白色的鱼汤。

　　一定要趁着热气入喉，鲜咸烫口，没有半点腥味。

　　浓茶要取上等的金骏红茶，用滚水反复冲淋七次，才能去除苦涩，只留下醇厚的甘甜。

　　面条要煮老一些，酒醉后不能追求筋道，一定要入口即化。

　　九公主似乎特别喜欢东北口味，沐秋切了一些青甜萝卜条，配了一碟鸡蛋肉丝炒黄豆酱。

　　早膳呈到九公主眼下后，沐秋婷婷退了两步，转身要走的时候，却听到九公主一声疑问，“风沐秋，你不吃早饭吗？”

　　沐秋规矩的站好，低眉回答，“婢女在厨房里吃过了。”

　　“唉——你这样假惺惺的，在东北能被人打死。”九公主狠狠白了沐秋一眼，随后摆摆手，“爱吃不吃，没人管你，从今天午饭开始，你必须和我一起吃。”

　　沐秋微微愣住，和公主一起吃饭，真是前所未闻。

　　“九公主殿下，皇城有规矩，婢女身份卑微，是不可以……”

　　“风沐秋，你哪来那么多话？”九公主斜了沐秋两眼，高傲的扬起头，“皇城有皇城的规矩，我有我的规矩，你跟我在一起，就得守我的规矩。”

　　沐秋低下眉目，轻轻屈膝。

　　九公主随意喝了一口鱼汤，立即不可思议的睁大眼睛，“真他娘的鲜！”

　　沐秋急忙退出九公主的寝房，也不可思议的捂着心口，刚才那句话……是听错了吗？

　　上午的时候，沐秋一直留在厨房里，东翻一翻，西看一看，找一找能做出东北菜的食材。

　　正抱着两颗大白菜的时候，厨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云无心一步跨进来。

　　两颗大白菜险些脱手，沐秋狼狈的将菜放好，急忙屈膝行礼，“小侯爷安好。”

　　“风沐秋安好。”云无心轻轻一笑，微微皱着眉头，看到沐秋的局促，“你好像很不愿意见到我？”

　　“不是，不是的。”沐秋微微叹一口气，话音越来越轻，“婢女是不祥之人，怕给小侯爷带来麻烦。”

　　“其实你不用躲我，我的麻烦一直都不少。”云无心轻轻一丝苦笑，悠悠说着莺莺燕燕宴，“昨日那场宴会，我是被迫而去，如同一只金丝雀，可以让所有公主挑选。”

　　想一想昨天的场景，似乎还真是这样，有许多公主都在悄悄打量云无心，如同一只待价而沽的金丝雀。

　　沐秋也陪了一束苦笑，随一句轻轻的安慰，“恭喜小侯爷，必定会成为驸马。”

　　“风沐秋？”云无心轻点亮冰眸，饶有兴趣地问一句，“你觉得我该嫁给哪位公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