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压抑

　　沐秋，这本来就是一个名字。

　　虽说女儿家的闺名，不是可以随便叫的，可是罪臣之女就没有那么多讲究了。

　　甚至皇城里有许多宫女连名字都没有，常常被指物为名，比方说，杏花，桃红，小兰。

　　就如六公主养的猫儿，也因为耳尖各有一点青，所以叫做青青。

　　六公主说能不能称呼秋姑娘为沐秋，这听上去像是求问，却没有给人选择，沐秋只能低着眉目，点头答应。

　　然后轻轻一笑，屈膝行礼，“婢女去取一些鱼肉和清水。”

　　“沐秋，你留下来，陪着秦太医，还有青青。”六公主月眸似水，流转的如此晶莹，红唇边一抹微笑，“你路不熟，我去吧，行吗？”

　　同样的，这句话像是商量，却没有给人选择，六公主婷婷而去，每一步都轻盈，每一步都雅致。

　　沐秋暗暗叹了一口气，转身用指尖轻轻点一点猫儿的耳朵，猫儿伸出小毛爪，开心的和沐秋玩耍。

　　秦太医一直观察着猫儿的动作，眼眸像圆月，胡须微微动，尾巴左右甩，爪子很机灵，一切都很对，没有发现任何不同。

　　沉默了许久以后，秦太医悄悄叹了一口气，“我第一次来六公主的宫殿时，也和你一样压抑。”

　　沐秋愣住，回眸看一看秦太医，微微蹙起眉头，“六公主落落大方，谦虚有礼，为什么压抑呢？”

　　“正是这种谦虚有礼，才更让人觉得六公主高高在上，压得人喘不过气。”秦太医溢出一丝苦笑，轻轻摇头，反问沐秋，“难道你没有这种感觉？”

　　沐秋低眉一笑，继续和猫儿玩耍，唇角悠悠叹息，“也许是我卑微久了，有点不习惯礼遇了，可是秦郎中不应该啊，你可是有品级的大人呢。”

　　“沐秋，我就知道，你也是这种感觉，对不对？”秦太医浅笑两声，随后又是一句感慨，“我是候补七品太医，和公主之间差着一条鸿沟，所以也受不了不该有的礼遇。”

　　“是吗？”沐秋微微转头，轻轻一笑，“我是罪臣之女，和候补七品太医之间差着一条鸿沟，秦郎中却不曾想过，你是否让我也觉得压抑？”

　　“我会吗？不会吧？”秦太医顿时有点紧张，急忙追到沐秋身旁，一双眼睛里惴惴不安，“沐秋，你是开玩笑吧？”

　　秦太医真的有点着急了，生怕自己曾让沐秋受过委屈，眼神如此迫切，想立即得到答案。

　　沐秋藏住笑容，微微蹙起眉头，低眉屈膝行礼，语音轻轻柔柔，“秦太医大人，婢女觉得还是恪守礼数为佳，更能体现皇城尊严。”

　　两句话之间，又从秦郎中变回秦太医大人，真是让人无奈。

　　“沐秋，你……”秦太医叹一口气，立即后退一步，也深深施了一礼，“下官求求小姐，不要随便捉弄人了。”

　　两个人相对，一个拱手，一个屈膝。

　　正在相视一笑时，六公主取来清水和鱼肉，微微一步而入，红唇一笑，如沐春风。

　　沐秋和秦太医匆忙收了礼数，沐秋立即接过六公主手里的碗，轻轻摆在猫儿眼下，柔柔一声劝说，“小青青，鱼肉可鲜啦，尝一尝吧。”

　　猫儿用耳朵蹭一蹭沐秋的手，随后闻一闻鱼肉，不急不许的吃起来。

　　六公主退了半步，无意之间也看一眼秦太医，随后看着猫儿，微微蹙着眉目，轻轻叹息如兰，“真是的，在沐秋眼前你就乖，这不是欺负我吗？”

　　无论如何，猫猫终于又吃又喝了，而且一口气舔完所有鱼肉，然后独自躲到角落里舔毛去了。

　　六公主取出一只小盒子，盒子里装着一只彩绣荷包，打开荷包以后取出几块糖，垫着丝绢拖在手心里，对沐秋轻轻一笑，“刚才提到了这种糖果，我并没有忘记，你尝一尝？”

　　糖果就在六公主的手心里，沐秋低下眉目，心里有点微微苦涩。

　　这几块糖是旧相识，来自大年初七，十七公主摆下的糖果宴，如今和糖果重逢，却不故人何年才能相见？

　　可可糖果就是沐秋做的，沐秋当然认识所有的口味，于是取了最醇厚也苦涩的那一块。

　　轻轻合在掌心里，微微屈膝谢礼，“谢谢六公主殿下的赏赐。”

　　“不谢，这些糖果很好吃，美味应该同享。”六公主轻轻点头，随后问向秦太医，“尝一尝吗？”

　　秦太医微微一笑，轻轻摇头，“微臣很少吃糖。”

　　“嗯，我也听人说过，如果吃太多糖，有许多坏处呢。”即使被拒绝，六公主仍然微笑，一切都轻轻柔柔，“太医就是太医，懂得什么是对的，懂得什么是错的。”

　　吃一块糖也要分对错吗？

　　秦太医总觉得六公主似乎话里有话，却察觉不出哪里不对，只好轻轻回一句医理，“其实不仅是糖果，任何食物都是这样，多吃无益。”

　　六公主歪头想一想，婷婷侧步，深深点头，犹如在自言自语，却能让人听清每一个字，“糖不可贪多，人也不可贪多，道理似乎是相通的。”

　　猫猫舔净了毛，抻足了一个懒腰，轻轻走到沐秋脚边，转了一圈就躺下了，又以沐秋的绣鞋为枕，好像要准备美美的睡一觉。

　　沐秋低头看着猫猫，这么可爱又慵懒，唇角不自觉的扬起微笑。

　　六公主退了一步，看到猫儿和沐秋如此亲昵，也不仅婉儿一笑，说了一句笑话，“青青是我从小养到大的，可是却和沐秋更亲近，我都点吃醋了。”

　　这种事真是让人觉得很奇怪，六公主的每一句话都很得体，也很柔和，可是不知为什么，就是让人没办法接下去，因为怎么接都是错的。

　　沐秋只能静静默默的站着，至少这样不会犯错。

　　六公主婷婷蹲下，宛若一朵兰花那样美丽，轻轻抚摸猫儿的耳朵，抬眸看着沐秋的眼睛，“沐秋，以后我可以经常邀请你来看看青青吗？”

　　这句话又是商量的语气，却没留给人选择的余地。

　　现在是沐秋站着不动，公主蹲在脚边，尽管是这样的高低错落，从骨子里散发出尊贵的却依然是公主，让人高不可攀，让人不能直视。

　　又谦礼了几句闲话以后，沐秋和秦太医共同施了礼数，告别了六公主，在一脚踏出门阁时，又听到六公主轻轻呼唤了一声。

　　回眸去望，六公主怀里抱着青青，唇角的笑容比猫儿还骄傲，轻轻扬起眉梢，“沐秋自称婢女，太医自称微臣，以后来我这里，不必如此拘谨，你们以后就自称我，可以吗？”

　　可以吗？可以吗？

　　永远都是可以吗？

　　怎么可能不可以？

　　真是绕的人心里虚慌。

　　终于走出六公主的宫殿，默默的出了内宫，回到外宫之初时，秦太医狠狠地舒了一口长气，然后看着沐秋，深深皱着眉头，无奈的一笑。

　　沐秋也微微叹一口气，轻轻摇摇头，随后低着眉目，匆匆回到御膳房。

　　凝雪阁里有些窃窃私语，也许又在谈论沐秋总和大人物纠缠不清吧。

　　其实，如果御膳房里的其他宫女有这种经历，沐秋或许也会挺疑惑的，可是事情偏偏发生在沐秋身上，似乎只能用四个字来解释——莫名其妙。

　　然而这种解释，又会有几人相信？

　　背后议论出来的答案，无非是沐秋的手段非凡，走了一个公主，又能立即再找到一个靠山。

　　沐秋悄悄地叹了一口气，时间能抹平哀伤，也能抹平猜测，现在猫猫能吃能喝了，六公主也不会再召见了，谣言自然也就消失了。

　　睡了一夜之后，同样是在清晨，门房又来找沐秋了，满嘴里叫苦不迭，“以前你是晚上有人约，现在换成大清早了，以前是状元见你，现在是公主请你，你这么厉害，随便打个招呼，就能做个官儿吧？”

　　听了这几句奚落，沐秋歉意的一笑，赶紧摸一摸荷包，只能摸出几个铜板，门房无奈的摆摆手，“你快点去吧，御膳房得罪不起公主，去晚了会给大家惹祸的。”

　　天空渐渐遮起几片乌云，也许又要落下一场春雨。

　　沐秋走出御膳房大门口的时候，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大梨树，竟然发现在绿叶间藏了几朵洁白的花骨朵，真让人忍不住想过去数一数。

　　可是不忍住也得忍住，因为大宫女就等在前方，一身高贵，双眼透着毫不掩饰的嫉妒。

　　沐秋追到身边，微微屈膝行礼，“姐姐安好……”

　　“风沐秋，别使假招子了，无不无聊？”大宫女白了沐秋一眼，随即转身就走，去往深深内宫，走出几步以后，又回头说了一句奚落，“下次再来找你，你能稍微打扮一下吗，至少换一套不是干活穿的身裳，你现在是去六公主的宫殿，如果穿的像个野孩子，丢了谁的脸？”

　　下次？

　　这次已经很意外了，意外的让人措手不及，还有下次吗？

　　沐秋踌躇了一下，立即低着眉目，话音里有点歉意，“请姐姐稍等，我现在去换……”

　　大宫女停了脚步，回头用鼻子哼出一句话，“风沐秋，我可以稍等你，六公主也可以稍等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