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猫猫

　　云无心没有送给十七公主可以捧在手里的礼物，因为怕断不了青涩的爱恋，终究痛苦一生。

　　然而，云无心的礼，却如此厚重，这是一生的承诺。

　　为一人，灭一国。

　　如果十七公主知道这个承诺，不知又要惹来多少相思眼泪。

　　春色越来越深了，似乎在一夜之间，所有的枝头都挂满绿叶。

　　清晨时百鸟闹春，夜晚时偶尔传来丝丝虫鸣。

　　时间真是一个好东西，可以悄无声息的抹去哀伤，沐秋的生活渐渐平静，偶尔想起阿公和十七公主时，也会垂下几滴泪，却不再那么疼痛了。

　　现在除了九年之后，走出皇城与家人团聚，还多了一个想去的地方，遥远的大理国。

　　那时的十七公主已经十九岁了，正是最娇艳的时候，也许还会有自己的孩子。

　　如果生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娃，不知道女儿和娘亲谁更调皮？

　　想到这些，沐秋就会轻轻笑，虽然苦过也哭过，其实一切并没有那么糟糕。

　　每到夜晚的时候，沐秋会来到大梨树下，虽然再也数不清树叶有多少，却依然可以和大梨树说说话，“大梨树呀大梨树，我听老人家说过，有的花草树木通灵性，如果你能见到阿公，请代我问一声好，也告诉阿公，十七公主会是一国皇后，尊贵的受万人朝拜呢。”

　　依着大梨树说了很久的话，直到斑斓的月影渐渐变寒，沐秋才轻轻抱一抱大梨树，留下暂别，“大梨树，我明天晚上再来找你说话吧。”

　　沐秋转身离去时的脚步轻轻，静静幽夜里响起一声猫儿的撒娇。

　　这声音，好像从大梨树里传来的，沐秋莫名的回了头，又走回月影斑斓中，轻轻抬起头，在枝杈细细寻找。

　　寻了很久，果然见到一双犹如满月的眼睛，猫儿的眼睛就是这样，有时温柔有时犀利，有时冰冷有时甜蜜。

　　“猫猫？”沐秋微微一笑，伸出双手，“你找不到家了吗？”

　　猫儿缩成一团，警惕地看着沐秋，像一只胖乎乎的绒球。

　　“猫猫，你是不是饿了呀？”沐秋微微叹息，说话也轻轻柔柔，“你等着我，我去给你找吃的。”

　　沐秋匆匆走回御膳房，在路上莞尔一笑，感概自己是不是越来越疯癫了，先和大梨树说话，现在又要请猫儿吃饭了。

　　还好这里是御膳房，永远也不缺吃的，沐秋回了凝雪阁，刮了一点生鱼肉，又带了清水，回到大梨树下。

　　仔细看一看，猫儿还在，沐秋急忙摆好一碗鱼肉和一碗清水，轻轻退了两步，“猫猫，你要是饿了就下来吃吧，我离你远一点。”

　　打过招呼以后，沐秋果然退出很远，遥遥的守望着，见到猫儿小心翼翼的下树，慢慢接近鱼肉，闻了又闻以后，才伸出小舌头急匆匆的舔着。

　　吃了几口以后就喝点水，然后看了沐秋两眼，赶紧又爬上大梨树，将自己藏起来。

　　沐秋轻轻走近，将两只碗收起来，对着深幽幽的大梨树告别，“你们俩好好相处，不要吵架，我明天晚上再来看你们。”

　　之后的几个晚上，沐秋都准备好鱼肉和清水，猫儿也如约而至。

　　猫儿从一开始的不信任，到现在可以让沐秋摸一摸额头，偶尔翻起肚皮，以沐秋的脚儿做枕头，耍耍赖，撒撒娇。

　　渐渐的，沐秋觉得没有那么孤独了，至少现在有了两个朋友，每晚都会见面。

　　今夜，星月初升时，沐秋又来到大梨树下，放下鱼肉和清水，等着猫儿下来用膳。

　　猫儿如约而来，轻轻跃下树枝，在沐秋脚边足足的抻了一个懒腰，用耳朵蹭一蹭沐秋的脚踝，然后开始享受今夜的美食。

　　沐秋轻轻蹲下，柔柔抚摸着猫儿的背项，唇角扬起微笑，“猫猫，你平平安安的，我也平平安安的，如果九年以后你还找不到家，我们就做一家人吧。”

　　猫儿一边舔着鱼肉，一边发出噜噜的享受声，正在安安静静的时候，猫儿突然的警觉蹲下身子，随后窜回大梨树里。

　　沐秋疑惑的看向前方，见到一个犹豫的身影，正在慢慢走近。

　　这个身影越来越熟悉，沐秋轻轻站起来，看清楚了以后婉儿一笑，“秦郎中，好久不见。”

　　秦郎中走进月影斑斓中，皱眉轻轻一笑，唇角有点苦涩，“沐秋，也许你好久不见我，我却见了你好久。”

　　这句话如此玄机，有点像修行人说的谒语，惹得沐秋疑惑的扬起眉梢。

　　秦郎中微微叹一口气，“我连续几夜远远看着你和小猫说话，就是不敢走近你，怕惹你生气。”

　　沐秋低下眉目，微微酸楚，“我知道秦郎中想说什么了，其实……”

　　“其实，如果不是我故作聪明，在碗里放了盐，也不会，也不会……”秦太医低下头，似乎陷入深深的自责，至今无法自拔，“沐秋，我懂，你那时站出来说话，是怕我犯了欺君之罪。”

　　回想那时，御膳房里杀气四溢，几度混乱之后，什么也来不及了。

　　秦太医轻轻摇头，唇齿之间依旧苦涩难咽，“沐秋，我那时只顾向你证明我是可以被信任的人，所以太医院接到皇帝密旨后，我自告奋勇去了御书房，自以为做好了一切准备，却犯了大错。”

　　月色柔柔，少年索愁，往事如烟，不经回首。

　　沐秋轻轻退了几步，依在大梨树上，望着远空月亮，似乎在安慰秦太医，也更像在安慰自己，“阿公有一颗宽广的心，不会怪罪的。”

　　秦太医走近两步，低着眉目，似乎鼓足勇气才敢问出这句话，“沐秋，以后我可以常常来看你吗？”

　　沐秋没有回答能或不能，仰头看着纵横交错的枝叶，寻找猫儿的身影，轻轻一声呼唤，“猫猫，秦郎中不是坏人，不要怕。”

　　猫儿蜷缩着身体，团成一个绒球，柔柔的回应一声，似乎在回应沐秋。

　　沐秋看着猫儿，秦太医看着沐秋，终于抹去一点忧愁，微微扬起唇角，“沐秋，我明晚会给小猫带好吃的。”

　　秦太医踏着月色离去了，过了许久以后，猫儿爬下树干，直接跃到沐秋肩头。

　　沐秋目送着秦太医远去，指尖轻轻拨一拨猫儿的胡须，悠悠叹一口气，“猫猫，我多想和你一样，可以转身就逃走。”

　　春夜，有几朵小花悄悄绽放，碧柔坐在窗阁旁，轻轻闻着花香。

　　皇帝踏上层楼，眉宇之间那么哀伤，似乎蓦然间苍老了二十年，“小哑女，朕昨夜在御书房里，又做噩梦了。”

　　碧柔婷婷起身，斟了一杯热茶，双手奉上以后，绕到皇帝身后，左右手伸出纤纤两指，为皇帝揉着额头。

　　皇帝捧着茶杯，低眉一声苦叹，“朕梦见十七举着宝剑，向朕劈过来，这是朕最疼爱的女儿，朕却亲手毁了这份亲情。”

　　碧柔轻轻吸一口气，指尖更轻柔了，皇帝放下茶杯，轻轻握住碧柔的手，深深皱着眉头，“小哑女，朕做错了。”

　　皇帝是九五之尊，每一句话都是金口玉言，若非遇到十分懊悔的事，是绝对不会认错的。

　　此时此刻，皇帝却认了错，这件事情一定伤透了皇帝的心。

　　碧柔不知道整件事情的经过，只知道前些日子办了国丧，然后十七公主远嫁大理国和亲。

　　现今看到皇帝忧伤的双眸，碧柔轻轻合上皇帝的眼睛，然后用了一些安神的推拿手法，让皇帝的哀愁渐渐平淡。

　　许久之后，皇帝轻轻睁开眼睛，转头望着碧柔，“小哑女，唯有你在身边时，朕才能有一丝宁静，现在的御书房总让朕做噩梦，你愿意以后在御书房里陪着朕吗？”

　　碧柔退了几步，婷婷侧身，犹豫了很久，终于轻轻点头。

　　这一点头，也点亮了皇帝的双眸，尊贵的人立即喜悦的像孩子，追到碧柔身边，“小哑女，朕会好好待你，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碧柔勉强的轻轻一笑，随后垂下头，微微蹙着眉目，似乎对迷雾一般的未来，有一点点担忧。

　　最是美人一低头，默默无言又如诗如画，让皇帝心里淡淡心疼，也泛起涟漪。

　　秦太医果然说到做到，第二夜再来的时候，给小猫带来白煮鸡肉。

　　沐秋将鸡肉撕成能入嘴的小块，与鱼肉和清水并排摆在一起，然后带着秦太医远远的躲开，看着猫儿警惕地下了树，小心翼翼的闻着碗，大快朵颐的吞着鸡肉。

　　秦太医遥遥看着猫儿，会心的一笑，“人人只知道小猫喜欢吃鱼，其实小猫更喜欢吃鸡。”

　　“真是这样吗？”沐秋懵懂的眨眨眼睛，“秦郎中家里也养猫吗？”

　　“虽然没有养过猫，但是我学过兽医。”每每提到医学之道，秦太医总会悠悠的说着，“医兽并不比医人简单，甚至更难，因为鸟兽不会说话，无法询问病情，所以要了解鸟兽的所有习性，当然也包括饮食习惯。”

　　沐秋微微皱着眉头，看着秦太医如此认真的说教，突然扑哧一笑，“我们做菜的就不一样，只需要了解鸟兽的味道。”

　　这句笑话来的很突然也很巧妙，瞬间逗乐了秦太医，月色下笑声交织在一起，荡漾进星空里，久久不能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