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御审

　　晨风很冷，似乎一夜回到寒冬。

　　沐秋坐进文武俊侯的爵辇里，心里白茫茫的犹如一片冰天雪地，云无心一直闭着眼睛，看上去是一如既往的风轻云淡，沐秋却看到云无放在双膝上的拳头，早就已经毫无血色，更像两团冬霜。

　　陆不谦躺在一片苇席上，拖在马车后面，从天牢到内宫，从内宫到御书房，留下一条幽红的血迹。

　　这件大案关乎皇家尊严，一定不能开金銮殿御审，皇帝将公堂设在御书房。

　　此刻的御书房，已不像往日那样清新淡雅，就连皇帝也披散着头发，赤着一双脚，手里死死攥着龙泉宝剑，似乎随时想要杀人。

　　云无心带着沐秋走进御书房，大内侍卫将陆不谦扔在地上，犹如抛下一摊烂泥，又臭又恶心。

　　皇帝高高在上，双目里藏着深深恨意，狠狠凝视着云无心，似乎云无心才是皇家的仇人。

　　沐秋见到皇帝，立即就要按照礼数下跪，却被云无心反手攥住纤腕，根本不能跪下去。

　　皇帝打量一眼沐秋，见到一个惨白凄弱的女子，随即重重的哼了一声，“你是什么人？”

　　“婢女……”

　　现在是皇帝问话，沐秋再次想跪，云无心的手却依然没有放开，沐秋迫不得已，只能低着眉目屈膝回话，“婢女是御膳房的风沐秋。”

　　“风沐秋？”皇帝想了又想，随后一双眼睛冷冷地盯过来，“你就是落梅宴，寒食宴，春水宴的枫叶小厨娘？”

　　沐秋轻轻回答，话音羸弱，“婢女的印记是一枚枫叶。”

　　皇帝笑了，笑声那么阴狠，轻轻抬起手臂，用龙泉宝剑指着沐秋，“没想到朕今天设立御审公堂，审的第一件案子竟然是你！”

　　不仅皇帝没想到，估计所有人都想不到，这件惊天大案，竟然从沐秋开始审问。

　　皇权在上，沐秋没有反抗的能力，云心始终抓着沐秋的手腕，不许沐秋跪下，沐秋只能低着眉目等着。

　　“风沐秋，朕用了你的春水宴，中了一次疹毒，又中了一次泄毒，本以为你是无心之过，直到前夜收到文武俊侯呈报的医志，朕才恍然大悟，你下毒害朕，是故意为之！”

　　皇帝站起来，提着龙泉宝剑，一步一步走下金阶，双眼里散着杀人的目光。

　　云无心横了一步，挡在沐秋身前，独自承受着皇帝的龙威，冰眸里不惊不怕，坦然相对，“风沐秋是我从御膳房调入大内密探查案的，在万岁的膳食里加入蟹肉，也是我指使的，万岁不要忘了，大内密探受皇权特许，先斩后奏。”

　　“斩谁！斩朕吗！”

　　皇帝一声怒吼，挥出龙泉宝剑，劈向云无心身后的沐秋。

　　这一剑如果劈中了，妙龄少女香消玉陨，必定血溅御书房。

　　电光火石之间，沐秋的耳畔划过一丝风声，随之宝剑响起凄厉的一声龙吟，犹如远空雁鸣，回荡在半悬空。

　　方才危急时刻，云无心点出两指，逼退龙泉宝剑，这才荡漾着剑吟，飘飘悠悠，久久不能退散。

　　皇帝的龙泉宝剑险些脱手，整个人也踉跄着斜出两步，回眸之后龙威暴怒，“云无心，你找死！”

　　一声杀令之后，皇帝反手再一剑，横扫云无心的咽喉。

　　云无心神色漠然，等着颈中鲜血横流，这一切来得太迅猛，沐秋想扑过去挡住这一剑，却连尖叫也来不及。

　　龙泉宝剑快如韧丝，削断了云无心几缕垂肩墨发，戛然停在云无心的咽喉之侧，剑刃上的寒气已经侵入肌肤。

　　云无心巍然不动，淡淡看着皇帝的杀人双眸，唇角一丝无惧的冷笑，“割下去，我就对得起所有人了。”

　　沐秋抢了半步，双目切切望着皇帝，“一切的错，都是婢女的错，万岁不能错杀好人啊。”

　　云无心攥住沐秋的手始终没有放开，此刻冷冷回眸，盯着沐秋，“风沐秋，你闭嘴。”

　　皇帝的双眼通红，看着眼前的一对碧玉佳人，慢慢扬起几束苍凉的笑声，“少年敢为红颜死，莫笑多情不丈夫。”

　　慢慢撤回龙泉宝剑，皇帝踏上金阶，旋身坐回龙椅中，双目死死盯着云无心，“文武俊侯，朕听说你多情却薄爱，辜负了许多相思泪，朕有几个女儿也倾心于你，而你却为一个罪臣之女写下礼聘文书，是你身后的风沐秋吗？”

　　沐秋轻轻低着头，想抽回被云无心攥着的手，此刻却像陷入一生一世，永远也争不脱了。

　　云无心没有回答，轻轻一抹笑容，反问皇帝，“第二件案子，是要审我的多情和薄爱吗？”

　　皇帝更笑几声，甚至笑出眼泪，轻轻摇摇头，“文武俊侯喜欢多情就多情，喜欢薄爱就薄爱，少年恋红尘，情郎游花间，这本就是天经地义。”

　　叹过了这一套说辞，皇帝的双眸瞬间冰冷，先看一看沐秋，又看一看云无心，随后半声冷笑，“文武俊侯为了红颜公然对抗朕，朕也要回一招，此刻朕说的每一个字你们都要听清楚，云无心永远不能娶风沐秋，风沐秋永远不能嫁给云无心，这是圣旨，如有违背，诛杀九族！”

　　皇帝的每一个字都透着绝情，御膳房里的杀气却渐渐散去，沐秋微微松了一口气，轻轻低下眉目。

　　云无心依旧风清云淡，漠然的看着皇帝，“可以审案了吗？”

　　皇帝将龙泉宝剑重重刺入龙书案，冷冷一声喝斥，“传十七，传太医！”

　　站殿太监立即跑出御书房传旨，云无心踏前一步，胸膛起伏，“为什么要小十七来这里？”

　　皇帝探起身子，怒目相视，“云无心，这是朕的御审公堂，不由你来做主！”

　　“肮脏的陆不谦，不配见到小十七！”

　　云无心半声冷笑，旋身踏向陆不谦，一把薅住头发，提起愤恨的拳头。

　　如果这一拳砸下去，一定会打得陆不谦脑浆崩裂。

　　“云无心！你如果杀了陆不谦，朕就杀了风沐秋！”

　　皇帝拔出龙泉宝剑，愤怒的跃下金阶，剑锋压在沐秋咽喉的之侧，只要轻轻一抹，鲜血一定飞溅。

　　转瞬之间，又一次命在旦夕，一切真如云无心昨日所料，也许有性命之险。

　　沐秋微微流转星眸，唇角轻轻一笑，对云无心点点头。

　　云无心懂了，沐秋要以自己一命，换取小十七的清白。

　　拳头还在半悬空，云无心盯着陆不谦的垂死面容，双眸里透着无际恨意，唇齿之间已经咬出血迹。

　　皇帝看到了沐秋的双眸里没有半点索求，也看到了云无心的恨意和决绝，于是再进一句阴冷的威胁，“云无心，朕杀了风沐秋以后，会革去太子的继国之位，会革去十七的公主之尊，你什么也改变不了。”

　　是啊，一个罪臣之女怎能是文武俊侯的软肋，皇帝此刻加上太子和公主两枚筹码，再一次掣住云无心的筋肘。

　　皇帝剑指沐秋，沐秋凄然的望着云无心，云无心提着拳头漠视一切，时间犹如凝固在此时此刻。

　　御书房的门开了，十七公主欢悦的跳进来，嘴中高高兴兴的喊一声父皇，却看到这样一副景象。

　　阿公如影随形，一步踏进御膳房，感受到一幕凌厉的杀气，立即捂住十七公主的双眼，随之一束苍老的笑容，“这一出刀马旦，唱得真热闹。”

　　皇帝看一眼十七公主，仍然娇小顽皮，穿着俏丽，此刻却刺痛心头，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

　　阿公转头看一看云无心，意味深长的笑一声，“我以前看过武松打虎这出戏，小侯爷的英雄豪气可以媲美武行者，可惜跨下之人不是老虎，甚至连狗都不如，何必脏了小侯爷的拳头？”

　　云无心听懂了阿公的劝，如果此刻不放下拳头，皇帝的颜面不会好看，今天注定不会有一个好结局。

　　于是，忍着心底的恨意，慢慢放下拳头，慢慢起身，慢慢走到沐秋身旁。

　　皇帝左右看一看，冷冷一声笑，终于也撤下龙泉宝剑，重新坐回龙椅。

　　阿公放开十七公主的双眸，气势汹汹的踏到沐秋眼前，一双眼睛里有埋怨也有心痛，“风沐秋，你如此卑贱的身份，竟敢踏入御膳房，给我滚出去！”

　　“阿公。”沐秋轻轻摇摇头，见到阿公犹如见到亲人，不争气的眼泪瞬间滴落了，“我不能走，我可以做一点事。”

　　十七公主愣愣的走到沐秋眼下，仰头见到了沐秋的眼泪，天真的双眸莫名的眨一眨，“风沐秋，你哭啦？”

　　沐秋牵一牵十七公主的小手，轻轻摇摇头，虽然眼泪还在流，却硬要勉强的笑一笑，“是风沙迷了眼睛。”

　　十七公主左手牵着沐秋，右手牵着云无心，见过沐秋的眼泪，又见到云无心肩头有几丝断发，小眼神立即变得幽怨，左右各扫一眼，“你们俩不会是打架了吧？”

　　云无心捏一捏十七公主的小手，轻轻一缕笑容，“你站在我身边，哪也不要去。”

　　“我当然站在云哥哥身边喽！”十七公主双手抱住云无心的手臂，对皇帝调皮的吐一吐小舌头，“父皇，今天怎么有空想十七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