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故地

　　皇帝的眼神凉薄，皇后心里忧伤。

　　三冬寒雪戏春水，

　　晨风丝雨沁心声，

　　劝君一斛清白茶，

　　莫忘前世暖冬情。

　　这是沐秋的春水宴，暗含了四道设计精巧的美食，也暗藏着对皇帝的劝谏。

　　劝谏皇帝听听自己的心声，想一想十七公主的清白，不要忘却曾经的情义。

　　此时的皇帝，因为背叛几乎丧失理智，虽然怒火中烧，但是也何其聪明。

　　此刻是非常时机，这样一场春水宴，这样一首小词，并不能浇熄皇帝的愤怒。

　　所以冷冷的凝视皇后，所以冷冷的质问。

　　皇后看着皇帝的双眸，蓦然睁大眼睛，好像见到了奇怪的东西，“万岁，您的脸……”

　　这句话一出口，皇帝蓦然觉得浑身奇痒，呼吸也渐渐浑浊，低头看看双手，赫然发现起了一片红疹子。

　　皇帝冷眼一想，立即拍案而起，“菜里有毒！”

　　随行太监吓得大声呼叫，“快传太医，快传太医！”

　　皇后脸色苍白，抢了两步扶住皇帝，轻轻蹙起眉头，言词里有宽慰也有疑惑，“我与万岁共用盘中餐，我没有任何不适，万岁也不会中毒的，请万岁放下担忧吧。”

　　正在劝说的时候，皇帝突然捂着小腹，脸色也渐渐苍白，轻轻拨离开皇后，“不好，朕得去如厕了。”

　　宫娥匆匆在前面引路，侍卫和太监立即护着皇帝，皇后不放心的紧紧跟随。

　　等了两盏茶的时间，皇帝终于一泄千里，痛痛快快的走了出来。

　　“万岁，一切都好吗？”皇后立即迎过去，看看皇帝的脸色，再一次有点疑惑，“万岁，好像疹子消了。”

　　皇帝挽起袖子，看看自己的双手，果然红疹已退，酸痒也消除了。

　　又过了不多时间，几个太医匆匆追过来，立即轮流为皇帝观庭把脉，随后得出一句结论，“万岁是饮食不当起了风疹，幸好随后泄掉了疹症，多用一些茶水通一通就无碍了。”

　　会诊太医中也有秦太医，此刻双眉紧锁在一起，似乎在想一些缠绕在心头的事。

　　皇后立即为皇帝准备好新茶，轻轻扶着皇帝坐下，抚着受了惊吓的心口，忧忧一句叹息，“还好万岁有惊无险，不然让我怎么活呀。”

　　皇帝擦一擦额头冷汗，轻轻端起茶盏，皱眉看着皇后，“你的春水宴，真的很霸道。”

　　此刻皇帝的面容已经渐渐红润，不像刚才那样气虚短缺了，皇后低着眉目，唇角也有几分苦涩，“本以为能让万岁欢心赏春，却使万岁吃坏了肚子，一切都是我的错。”

　　“春水宴是精妙巧思，你也是好心好意。”皇帝放下茶盏，冷冷哼了一句，“你没错，错的是枫叶背后的小厨娘，让朕今天如此狼狈，不打不长记性！”

　　恨恨的说过一句以后，皇帝立即命令身后的大内侍卫，“去御膳房锁了春水宴的小厨娘，鞭打三十！”

　　“等一等！”

　　一听小厨娘要挨鞭子，皇后立即拦了一句，急忙柔柔的劝着皇帝，“万岁，皇太后娘娘的落梅宴和我生日的寒食宴，都是这个小厨娘设计的，并没有出过半点差错，今天的春水宴也是用了心思的，我与万岁共食一桌席，我没有任何不适，就能证明不是小厨娘有意为之，如果错用了万岁不能服用的调料，最多只是无心之过。”

　　皇帝听了劝，轻轻想一想，随后看一看皇后，看到一双焦急的眼眸，“你好像很在意这个小厨娘？”

　　“我与小厨娘的确有过几面之缘，却谈不到在不在意，我只是不想万岁错打好心人。”皇后轻轻一笑，无可奈何的微微叹息，“万岁，若说有错，我也有错，也该受罚的。”

　　“你宁可陪着受罚，也要为小厨娘求情？”皇帝沉沉的想了想，随后改了命令，“的确应该调查清楚，去将小厨娘的菜单配料取过来。”

　　春风轻轻徐徐，皇后忧心忡忡，如今闹成这样，还怎么开口谈十七公主的事情？

　　皇帝饮了几盏热茶，用了几片苹果，身体已经通透了许多，不再虚弱无力了。

　　菜品的配料单子回来了，皇帝亲自看过，果然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你看看，鱼丸里掺了蟹肉，龙井虾仁上撒了蟹壳粉。”皇帝将配料单子转手给了皇后，轻轻一声冷哼，“御膳房里有膳志，写的清清楚楚，朕不能吃蟹，小厨娘却在两道菜里用了蟹，真是怕害不死朕。”

　　皇后看了配料单子，心里一片寒意，小厨娘呀小厨娘，你有如此高超的厨艺和才情，却连膳志都不查清楚就敢肆意设计菜品吗？

　　心里埋怨归埋怨，皇后还是体恤沐秋一片苦心，决定再救沐秋一次，于是低下眉目，轻轻地求着皇帝，“万岁，这件事情还是怨我，是我没有和小厨娘说清楚，小厨娘只以为这场春水宴是我来食用，并不知道我邀请了万岁。”

　　皇帝听到皇后的求情，的确合情合理，如果执意怪罪小厨娘，似乎有点降罪无名，可是如果一点也不处罚，实在愧对今日的狼狈。

　　思量过后，皇帝做了最后的决定，“先将小厨娘关起来，等到朕的身体确实无恙了，再做定夺吧。”

　　皇后还想再劝一句，却遇到了皇帝的冷冷双眸，看来今天只能如此了，再劝下去也许会适得其反，十七公主的事情一个字也不能谈了。

　　下午的时候，一群会诊太医从从十七公主的宫殿里走出来，纷纷摇头唏嘘着，“先是皇帝起风疹泄肚子，再是公主也起风疹泄肚子，一天之内两个皇家血脉吃错了东西，真是百年难得一见。”

　　秦太医一字不说，紧紧跟在人群后面，出了内宫以后就撒腿狂奔，直接去往御膳房。

　　在御膳房大门前，秦太医见到沐秋被大内侍卫锁住，正走在去往天牢的路上。

　　秦太医匆匆追过去，遮掩不住双眸里的焦急，“沐秋，为什么？”

　　大内侍卫用刀鞘抵住秦太医，狠狠一声喝斥，“奉旨抓人，闲人闪开！”

　　沐秋手脚被锁，脚踝上拖着厚厚的铁链，被几个侍卫推搡着前行，只能回眸看一看秦太医，轻轻点一点头，眼神如此宁静，竟然像是最后一眼告别。

　　秦太医抢不到前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沐秋的脚踝磨出鲜血，留在青石砖上两条长长的殷红血迹。

　　一瞬间，眼泪几乎崩出来，唯一能做的只剩下嘴中的嘶吼，“为什么！为什么！”

　　皇城里面一共两座牢笼，一座是大理寺的监牢，一座是皇帝亲设的天牢，沐秋都已经来过了。

　　这一次回来，只是故地重游而已。

　　此刻不像上一次了，沐秋不再哭闹了，不再求着出去了，已经做完所有想做的事情，剩下的就是慢慢等着归期。

　　沐秋笃定，云无心一定能懂所做的一切，一定能给十七公主清白。

　　也许到了深夜，听到幽暗的廊道里传来凛凛的脚步声，沐秋安安静静的等在牢笼角落里蒲草上，见到了刺目的火把。

　　“风沐秋，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在我面前，真是好本事。”

　　这声音如此飘逸，如此熟悉，竟然是……沐秋婷婷起身，走到牢笼边际，如果见到面目清冷的云无心。

　　真是造化弄人，不知什么滋味，上一次见面在公堂上，这一次见面在牢笼里。

　　火光摇曳着云无心的半脸侧影，让冷峻的面目更多了几分神秘，那双眼睛永远比星星还亮，只是现在闪着寒光。

　　“小侯爷，我……”沐秋不知该说什么，先退了三步，然后婷婷跪下，“婢女拜见小侯爷，祝愿小侯爷福寿安康。”

　　“风沐秋，你真心祝愿我福寿安康吗？”云无心冷冷一哼，双眸微微，凝视着沐秋的纤弱身影，说着令人寒心的言辞，“若非阿公说话，我懒得理你。”

　　沐秋仰视着云无心，依然一袭深色衣衫，不肯以背影相对，心里涌起莫名苦涩，唇角竟然流出一句，“还疼吗？”

　　云无心先是愣住，随即按下心头涌动，冷冷一句逼问，“风沐秋，你敢在皇帝和小十七的菜里下毒，犯下滔天大罪，你已经是个死人了。”

　　尽管云无心的目光冰寒，言词也锋利如刀，却只换来沐秋的轻轻一笑，“皇帝和十七公主都用了春水宴，春水宴中有蟹肉，所以皇帝和十七公主先后起了风疹，这件事情太医院里有录入的病志为证，小侯爷可以调取使用了。”

　　云无心凝视着沐秋，心里有一万个不明白，一个罪臣之女，能在皇城内活下来，已是如履薄冰。

　　如今这个罪臣之女凭借一场寒食宴，居然得到皇后赏赐的玉佩，只需要谨守本分，就能无惊无险的走出皇城，却偏要将自己置身于绝地险境。

　　甚至听到死亡来临，竟也只关心案件证据，这幅柔弱的身躯里，到底能装下多少勇气和情义？

　　凝视了许久，云无心终于轻轻一声叹息，“风沐秋，你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