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

　　照例，人间的除夕夜热闹成一片，与冰族的冷冷清清大相径庭。或许是冰族一片白的缘故，贴上再多的红火也成不了样子。可凡间就不一样，本就五光十色，如今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反而如曾经的火族一般热烈了。

　　他知道她喜欢热闹，喜欢红火，就把她的墓留在凡间。每逢想她了，他就带上好酒好菜，乘着彼岸花，穿过无尽海，来凡间看看她，顺便为她吹上一曲，放上几只烟花。一年一年这样过着，他也就不觉得寂寞，就好像自己也死了般，虽说身子留在了世上，但是灵魂早去陪着她了。

　　今年除夕，他又来看她。

　　他曾自以为是地认为她最喜欢樱花，故而在她的墓旁种下一棵樱花树。冬日花树光秃秃的，横插进天穹，把这块幕布划得支零破碎。他看着这萧条境况眉头一皱，便为这花树输了些灵力。花树得了这天地灵气，枝丫重展，花瓣复又绽开，倒真像春来了般。

　　他心头稍舒，就坐在花树旁边拆带来的东西。酒菜都是他自己做的，式样都是她生前最爱。他对自己的厨艺颇具自信，相信她一定会喜欢的不得了。他心想，要是她现在真的坐在他面前，能吃到这些菜肯定会开心得大喊大叫，应该会狠狠夸他，那时候她笑容肯定璀璨了天上的晚霞。

　　他想着想着就笑了出来，笑得越来越傻。笑着笑着他突然想起来，她不在了。

　　哦，她不在了。

　　他又陷入沉默，窘迫地想做点什么缓解一下尴尬。一张右手，手里开出一朵烟花。他曾见过凡人除夕祭祖，口里总是念念有词，就像逝者真的回来，他们在与先人说话一般。现在她的音容笑貌在脑中越发清楚，他也就忍不住跟凡人一样，絮絮叨叨起来。

　　“艳炟呀，我又来了。我来的这么勤快，你会不会嫌我烦？”

　　他摇头笑了笑，又把左手张开，现在是双花斗艳。

　　“不，你最喜欢我放的烟花，怎么会嫌我烦呢？”他有点自得，笑得露出白净的牙齿。

　　“我跟你讲哈，那天路上我看到一个红衣姑娘，背影跟你特别像。但是我一眼就知道那不是你，你走路的气势她是一点没有。哈哈，我是不是真爱？”他笑着看看盘子里的佳肴，继续说：“你看看你，吃的这么少，又要减肥呀？女孩子多吃才漂亮，饿着肚子的美我不喜欢。多吃，多吃，不用给我省着，想吃我再给你做！”

　　他边说边煞有介事地拿筷子往她碗里夹菜，还振振有词道：“这个你吃的最少，下次不给你做这个了。”

　　酒后饭饱，他倚靠着樱花树干打了个嗝。“嘿嘿，跟你在一起久了，就懒得守冰族规矩，什么形象也不顾了。”他傻笑一番，又轻轻抚摸旁边的墓碑问：“艳炟，你缺不缺钱呀？你那么喜欢衣服首饰，肯定花销不少，我看凡人会买一些纸钱烧给……”他突然想起来，纸钱是烧给逝者的，他的艳炟，他的艳炟，怎么能叫做逝者呢？

　　她终究还是不在了呀。

　　他消沉了一会儿，又提起精神说：“诶，我给你吹个曲子，就我给你湖边吹的那首，你一直说喜欢的。”

　　说罢，他抱着笛子吹了一遍又一遍，就好像这曲子永远都没有终点，他跟她注定的结局永远不会来。

　　樱花花瓣飘飘洒洒落在了他的白发上，粉红的落英掺杂在雪白里竟然变得那样鲜红，红得像火，就跟她一样。

　　“艳炟艳炟，你看，他们放烟花了！”

　　远处昏黑的天幕陡然绽出一片色彩斑斓，密密麻麻的星火团簇累积，把碑上的字映得一闪一闪。

　　“凡人的烟花，竟然这么有人情味，最适合团聚。”他陪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眼角有点湿漉漉：“要不下次我也给你放这种大烟花？只放给你，让他们看的人羡慕死。”

　　突然树上砸下一根小枝条，啪叽一下刚好敲到他头上。他看了看墓碑，赌气说：“不同意就讲话嘛，只知道打我。”他眼睛一眯，瞳孔里装满了情真意切：“今天晚上我不走，就陪你。”

　　他挪了挪身子，依着墓碑就闭上了眼。天上的烟火连绵不断，噼里啪啦把他们锁在了冰冻的闪烁时光里。他的脸上时不时露出浅浅的笑容，应该是梦里与她正甜蜜吧。碑上的字现在也是格外清楚，字字刻在他心里。

　　吾妻，艳炟。

　　年嘛，不就也是这样过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