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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九

A.微故事

【折子戏落幕,荣华富贵却只是玩笑。她一生都活在戏里,一生都求而不得】

  阁楼上咿咿呀呀,是谁唱着那段未完的曲儿。

  走近了瞧一眼,楼上的人还穿着那件粉衣。

  轻唤一声“宝林”,问声的伊人往下瞧,眉梢含情,念着的词儿也不停。

  我静默半晌,她唱词方停。

  “官人。”宝林拿着戏腔,说着哪本折子的旧台词,与我招呼,一句一叹,三步一顿,从楼梯下走了下来。

  她的官人不知何处,我只是她的阿姊。

  我进去,望着她,日日相见,她的黛眉日日挽着哀愁,脸色青白,人比黄花瘦。

  “宝林,昨日送来的雪梨羹合不合口味?”

  自从我与王老爷做了妾,虽不大富大贵,倒也是衣食无忧。我离了这戏园子,却时时放不下林妹,毕竟江少爷娶妻后,她日渐消沉。

  她应了一声,垂着眼帘,把玩着手中的手串,那是红豆串连而成,是江少爷送她的物什儿中,她最喜的一样。

  我拉过她的手,暖在手心。

  “把戏服换了,我带你去街上玩玩。”

  

  今时不同往日,我不能似从前般随意,身后跟了个王府的丫鬟,秋碧。

  宝林换了我特地给她裁的新衣,记得她最爱那素线绉制的衣,色浅而奢华,款式秀丽婉约,是出自大师傅的手,往常不曾穿得起,如今倒是如愿了。

  阿妹勉强提起了一点兴致。

  “走,去松香坊,那儿的杏仁饼可好吃了,我吃过一次,带你也去去。”我挽着她,想把我见识过的,全让她知道。

  “松香坊的……姐姐真是享福了。”宝林浅浅地笑。

  几个时辰一晃而过,天色渐暗,薄云低沉。

  秋碧催我回府,临别时,她冷不丁地问了一句:“你在王家过得如何?”

  “老爷待我好,就够了。”

  “可终究是个小的。”她总是心直口快,不藏着掖着一点儿心思。

  秋碧的脸色不太好,我仍是处变不惊的笑容,“什么人什么命,上天注定的,强求不得。”

  她脸色煞白,眼中朦胧起一层水雾,毫不掩饰的恨意,也不知是对我还是谁。

  她大概是被戳中了心事,愤而离去。

  明明好心,不料想不欢而散。也罢,也罢,出身如此低贱,认清现实也好。免做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却不想战争爆发得突然。

  吴县也沦陷了。

  城破,人散。

  老爷说带我走,平日里嫉恨我的夫人插手此事,我亦放不下宝林,咬咬牙,留了下来。

  宅院空了许多,能带走的物件儿一件也没落下,家丁们拾了包袱,匆匆离去。

  秋碧走时与我道别,“月夫人,您多保重。”话虽然不多,却也是真心的。

  我快要,失去了所有。

  肚子里才三月大的孩儿,我已想好他的小名,若是男孩,叫阿树,若是女孩,便叫阿茶。但,他的父亲还不知道他的存在,便一去,难再复返。也好,也好,放下牵挂,了无牵挂。喝下药之后,喃喃“你不该……”不待多久,我便跌落在床上,鲜血染红了襦裙,我咬着手绢,疼得满头大汗,却硬是没掉下一滴泪。

  

  回到熟悉的地方,一时间有些感慨。

  大家各自找了去路,或是早早投奔了远亲,或是嫁了农家,其实正逢兵荒马乱,去处也未曾见得好。

  双双迎了上来,眉目温婉,似不为乱世所扰,道,“宝林在她的房里,以为你扔下她走了,该是哭了一宿。”

  往日里与双双也并不十分熟络,从前只觉得是个聪颖,且有资质的人,如今倒是发觉她虽出于市井之中,却如此清高而温雅。

  我见过宝林,她正在房里玩着那些小物件儿——大都是以前江少爷给她的。

  见到我,她愣了一瞬,继而道,“他抛下你了?”

  我皱眉,看见她身子单薄得可怕,面容更加青白了,眼窝深深地凹陷下去,只是眸子还亮着光。

  我不说话,她倒是不停地讲。

  “那天,江寒来找我了……”

  

  “宝林,出来。”

  听见是他的声音,我激动难耐,本想梳洗打扮一番,可他很着急,我便匆匆出去了。

  见到,他,和一旁的女子。

  我愣了愣,他倒是开门见山,“你帮我照顾下玉宛,我有事先走了。”他见我迟疑,又补充了一句,“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了。”

  他来得急,走得也急。

  我还来不及分得清他的真心假意,是否是逢场作戏。

  这时我才瞧见,叫玉宛的女子掩面而泣,一双眼肿得不行。

  这段时间几乎没人来听戏,我倒也没放在心上。直到小六走了,如意走了,老班主塞给我一沓银票,然后也走了。我才发现,战争燃烧至这片大地。

  玉宛说,江寒带走了两个儿子,扔下了她和她的女儿。

  她无奈之下将才八岁的女儿送给了郊外猎户,也不知情况如何。

  江寒始终愧对她,思来想去,把她送来这里,也算是有个照应。

  她说,“宝林,你是个好人,你救救我。”

  我好乱,好乱。

  终究是爱上一个薄情人。

  我把她安顿在如意的房间,留下一句,“你且住下,其余的,我也无能为力。”

  

  宝林的神色凄凄然,我知晓,安慰也也无用,只是说,“你先休息着,我去找下双双。”

 

(中)

我去的时候,双双正煮茶,闻着淡淡的香,再看那工序,是凤凰单丛无疑。

  “好手艺。”

  “月夫人谬赞。”

  “这战火纷飞的,老爷少爷们都避难去了,谁还是夫人呢。你叫我宝月,我还是这院儿里的人。”

  “你想得通透,倒让我受教了。”双双摆弄着茶盖儿,复又说道,“昨日县令来了咱院子,说是要让咱备一出戏,半个月后给他们的将军贺寿。”

  “他们?”是指的那些攻入城来的蛮夷吧。

  “点了秦阳赋,玉堂春,红楼阙。”双双淡淡地说着。谁都知道,这红楼阙是我最擅长的曲目,可自从我离了这儿再没人敢唱。

  只因这曲子字词难,音调难,鲜有人驾驭得了,再者便是,这曲子是一位公子教与我和宝林的,我们皆答应过他,自他逝世后再不开口,绝不传人,可,如今能担重梁的人,只有我了。

  “我很为难。”我蹙眉,着眼再次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蛾眉,杏眼,朱唇。总是一点亲切又客气的笑意,与我竟是有些相似,如果再早一点,也许我们也能成为知己。

  她一袭鹅黄色的长裙,温婉,又成熟,即便是乱世,也未曾显得一丝落魄。

  “可是我们还有得其他选择?”茶好了,她斟了一杯与我,是我最熟悉的味道略有不同,却也是极妙。

  “下乡、拒绝都是选择吧。”

  “一是太柔,一则过刚。且,我不喜欢的选择都不叫选择。”

  我有些糊涂了,伤了身子,脑子也一伤俱伤了。

  垂着眼,想了想,道,“好,我演。”

  咱这种人,生来,不就是一出戏一场剧,哪儿来的劳什子诚信仁义,哪儿来的家国大义,活着,活下去,不才是人之常情吗。

  

  可宝林不愿,我也不勉强,没了配角,我只好匆匆地教双双来演。

  幸而双双天赋不错,身段也好,拿下一段并不成问题。

  宝林瞧见,骂我不仅了负了公子的恩,违背了信义,还给那些贼寇演出!

  我愣了愣,感觉有些什么尖锐的东西,扎在心上,疼得忘了言语。

  院子里还有几个角儿,陆笙,瑾安,排了玉堂春。

  可秦阳赋,即便是让她们来担,短时间内也难以学完。最后,只有宝林了。

  “我去找她谈吧。”双双眼中是安慰,是笃定,是倒映着的乱世,安详的云。

  

  出乎意料,又在意料之中,宝林应了。

  

  那一天,很快就到了。

  

  上妆的老师傅走了,达不到最好的效果,我有些愧对这吃饭的技艺,这时,一个清秀的女子走了过来,她说,她可以上妆。

  她一边为我描眉,一边絮絮地讲着,这手艺,还是她娘教她的。

  台上,宝林唱着玉堂春的词,开口不凡,可惜那些人中没几个懂戏。我和双双就在后台候着。

  

  上场前,双双闲聊着,缓和情绪。

  “十二岁前,父母把我扔在山上,和师父学武,之后,有了弟弟,他们便把我卖来这里,学戏学舞,一晃,也十五年了。宝月,以前你是咱这儿唱戏的第一人,我就想着,有一天能与你同台,一分高下。可你找了个好人家,享了几年福,我才发现,你不仅善戏,更善人情……”

  “……可惜了,因为战争,你失去了那么多,但你还有宝林,你隐忍,她刚烈,她恨着你,更爱你,我知道你都懂,可是她不懂,我与她最要好,这辈子,我只有一个书生,和她,放不下了……”

  “……嗨,絮絮叨叨这么多,我就是羡慕你们,自小有人陪着。以后呢,你们也别分开了……”

  “……这红楼阙,的确是个妙曲子……”

  “……到我们了,走吧。”

  

  唱了正两三句,一位粗犷的男子对下场的宝林拉拉扯扯,我心慌急了,深吸了一口气,才接着下一句。

  霎时间,宝林顺势抽出那人的佩刀,与此同时,双双从台上一跃而下,用上三分内力一掷,两根极细的银针借风势更快更狠地插入那人的眼里,顿时血流如注。

  宝林举刀,用尽全力向他的头颅劈下,双双冲去将宝林旋身拉开,闪至一旁,我不敢迟疑,脱下官靴,抱起宝林就跑。

  双双抢了宝林手中的刀,推搡我一下,我知道,她让我跑,她护在我们身后,是血蔓延的味道,是血,没错。

  记得,玉宛的那房里,有个地道,通向城门。我不要命地跑着,身后乱作一团。

  听见那些人嘶吼道,“把这些臭戏子通通拿下!”

  

  宝林并不沉,才发现她少戴了许多头面,原来,她们算好的。

  耳畔的风暖乎乎的,有些硌人的尘沙摩擦着脸,我甩甩头,叮叮当当甩掉了一些沉重的饰品,只是头皮扯得生疼,这时也顾不了这么多了。

  宝林闭着眼,泪也不断,她还是那么爱哭。

  我推开玉宛的房门,衣柜的门大打开,暗道上铺着的褥子、衣服被扔在了地上,玉宛、陆笙她们都走了吧,只剩下咱了。

  “宝林,快清醒一点。”外面的脚步声逼近,

  她咳血,也顾不得这么多了,颤巍巍地迈进去,我推了她一把,合上了暗道。

  她在哭。

  “你慢点跑,小心摔着,他们找不到你的。”我嘶吼着,依然没有哭,只是疼得慌。

  

(下)

我知道,她身上一定有碎银子,也有银票,到了城门,找一户人家,安稳度过,应该也没什么意外吧。

  我锁紧了房门。

  将衣服一件件叠好放回柜里,把梳妆台上的首饰盒放在衣裳上,再盖上一件衣,然后在衣柜门上,挂上了银锁。

  被褥掉在地上,早已经来不及了。

  那些人破门而入,狞笑着,眼中毫不掩藏的贪婪的目光。

  我拔下簪子欲插入颈脖,眼前明晃晃地一闪,一个男子扑过来,刀起,断臂摔在地上。

  “啊——”,我惊呼出声,重重地跌落在血泊之中。

  冷汗涔涔。

  那个男人走过来,狠狠地给了我一耳光。

  赤裸的羞辱。

  破碎的骄傲。

  他恶狠狠的,钳住我的下颚,一用力,脱臼了。

  疼。

  依然是疼。

  他掏出精致的匕首,割去我的舌头。

  血污了我的脸。

  视野变得猩红,一张张恶毒的脸更加扭曲。

  痛。

  痛不欲生。

  

  几乎快要昏死过去,可我依然保留着一丝清明。

  为什么,为什么我还能看见,还能听见,还要遭遇这种折磨?

  “将军,杀了她,给副将报仇。”

  “杀了她!”

  “杀了她!”

  杀了我吧。

  够了。

  杀了我。

  “不,太便宜她了。”

  模糊中,他的脸向我逼近。

  我闭上眼。

  恐惧,绝望,愤怒,充斥着全身。

  可我无可奈何。

  他的刀尖滴血,一点点靠近。

  眼皮突然撕心裂肺地疼。

  我闭着眼。

  闭着眼,血珠四溅,始终不曾有泪。

  失去意识前,我听见黑暗中充斥的狰狞的笑声。

  嘲讽,快感,嗜血,我记不清了。

  曾经那么用力地活着,突然发现,死亡未尝不美好。

  太疼了。

  我好困,好疼。

  身体似乎一直在坠落,恍惚间,我看到了那么多故人。

  他们伸出手,想要接住我,却又缩了回去。

  老爷,下辈子,能救救我吗?

  双双,谢谢你。

  宝林……你逃走了吗?……

  

  “爹,娘,那是什么?”女儿惊恐地叫出声,透过纸窗指着大街上一具赤裸的尸体。

  不,更准确的说,是一摊血淋淋的肢体。

  “啊!”妇人抱她在怀里,呜呜地哭。

  “快别哭了,别把他们招来了。”男人把他们推进了屋,一转身,竟然也落了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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