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13

不知道过了多久，安迷修把插在自己腹部的两把剑拔出来，猛然间的刺痛感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鲜血汩汩地流着，他坐起身，他似乎对这种疼痛麻木了，比起那个，他的心更疼。

“骑士，是不能自杀的。”安迷修木讷地想着，他抬起头，看着一片阴暗的天空，说：

“明明正义战胜了邪恶，可为什么没有光呢？明明在下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正义，可是为什么在下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创世神啊，如果您还存在的话，请告诉在下，在下所守护的正义，真的……是对的吗？”

各位骑士教会了他骑士道，教给了他剑术，教他守护正义，教他保护他人。可是没有一个人教过他正义与挚爱哪个更重要。

“我发誓，善待弱者；我发誓，勇敢地对抗强暴；我发誓，抗击一切错误；我发誓，为手无寸铁的人战斗；我发誓，帮助任何向我求助的人；我发誓，不伤害任何妇人；我发誓，帮助我的兄弟骑士；我发誓，真诚地对待我的朋友；我发誓，对所爱至死不渝。”

安迷修回想着自己的骑士宣言，他闭上了双眼，重复道：“我发誓，对所爱至死不渝。”

他要永远遵循骑士道，然而他的所爱与骑士道背道而驰。明明发过誓对所爱至死不渝，而现在他却亲手将自己的挚爱……他有些迷茫了，他所做的一切，真的是对的吗？

厚重的云层透不过一丝光亮，诅咒肆无忌惮地侵蚀着他的意识，安迷修莹绿的眸子被猩红逐渐吞没。一阵风吹过，安迷修感到脸上微凉，他低下头，看着那片殷红的土地被打湿几处。

“下雨了？”他伸出手摸了摸脸颊，才意识到——是他哭了。

“为什么，为什么没有光啊？！”安迷修的右手手心抵住额头，眼泪奔涌而出，他质问着，不知道是在问创世神还是在问自己。他沉默了一会，忽然笑了，满是辛酸，“光？我刚才亲手把光抹杀了啊！”

大雨倾盆而下，安迷修坐在地上，颓丧地低着头，把自己缩成一团。冰冷的雨水从发尾滴到他脸上，从下巴滑过他的喉结又流过他的胸膛。诅咒愈发嚣张，冒着黑雾。

“一切…都该结束了。变成怪物是在下最终的归宿了吗……如果，在下可以尽快被人杀死就好了。”

意识在一点点地溃散，安迷修头上的雨却突然停了。他稍稍抬头，瞥了来人一眼，又收回目光：

“是卡米尔啊。雷狮……被我杀了。”

卡米尔撑着机械伞给他挡雨，湖蓝的眸子没有溅起一丝涟漪。他语调平缓，仿佛早已得知结局：

“……我知道，我早就提醒过你的。”

安迷修抬起头，站起身：“卡米尔，雷狮被我杀了啊！！”他几近崩溃，打掉卡米尔的伞，那把伞摔进泥沼溅了不少泥点。

“为什么？你不应该杀了我报仇吗？你现在这样又算什么啊！你该……杀掉我——”

卡米尔毫无波澜地盯着安迷修，冷声道：“安迷修你现在这模样又好到哪里去。正义的骑士沦落至此，最终变成怪物。安迷修，这就是你所守护的正义吗，真是……可笑至极。”

卡米尔眯起双眼：“我到现在仍然认为大哥这次决策有误。我无法认同大哥为了你这种人……啧。安迷修，看清楚你的样子有多狼狈。”

安迷修低下头，从地上的水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那双眸子一红一绿，右脸颊上爬满了诅咒的黑印，头发滴着雨水，滴到那水洼中模糊了他的身影。

安迷修呢喃着问卡米尔：“在下一直坚守的正义……是对的吗？如果这不能称之为正义，那正义……又是什么？”

卡米尔皱着眉头，回答他：“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大哥绝不想看到你这副模样。”

“是吗？”安迷修苦笑道，意识被这句话捞回来些许，“卡米尔，临死前在下还是无法认可你们曾经的所作所为。”

“没有说过想让你认可。我早就说过，我们不一样的。”卡米尔抬起头直视着安迷修，抬起手戳了戳安迷修心脏的位置，冷冽的声音与那人如出一辙：

——“安迷修，看不清前方的路的话，就问问这里。跟着它走，总是没错的。”

卡米尔眨了眨眼，压了压帽檐，叹了口气：“话我已经带到了，是变成怪物还是继续贯彻你的正义就是你的问题了。”

卡米尔低着头，目光阴沉。大哥做的决策……无所谓，既然大哥想要把安迷修送出这里，那他也只能遵循大哥的意志了。

光终于冲破了云层，照亮了整个世界的阴霾。

“躲到在下身后！”安迷修挡住魔兽的利爪，擦出闪亮的火花。

“是异瞳骑士安迷修！”“得救了！！”

“别担心，在下会保护你们的。快走吧，这里在下一个人就够了~”安迷修一哂，眨了眨莹绿的左眼。自那天后，安迷修的样貌一直变不回原样，异瞳骑士的名号就此传开。那两位参赛者离开了，魔兽却突然红了眼，安迷修往后跳了一步，魔兽身后的山上出现了一群披着黑斗篷的面具人。为首那人安迷修一眼就认出来了——是鬼狐天冲，最近打着为残次品维权的称号疯狂绞杀百名以内的参赛者。

“在下成为你们这一次的目标了吗？”安迷修弹开魔兽的攻击，擦了擦嘴角的血迹，问道。

“是的，大赛第四的安迷修先生~~”他身旁两人纷纷揭开面具，是佩利和帕洛斯。

“又见面了~骑士先生~”

“……帕洛斯？你投奔了鬼天盟？”

“是啊。”帕洛斯一哂，“我找了个新老大呢。”

“是吗？那在下只能祝鬼狐天冲活得久些了。”安迷修叹了口气，讪笑道。鬼狐天冲并没有在意，笑答：“骑士安迷修可真是关心他人呢。让我受宠若惊啊！不过。这就是你的遗言了吧——”

“砰！”两声枪响同时响起——鬼狐天冲手中的枪冒着白烟，帕洛斯的枪口染上了血。

“哎呀~一切，都结束了。”帕洛斯笑着歪了歪头，眼中跳动着明亮的橙色。他很清楚自己接下来会怎样，不过那又怎样？至少，他成为了佩利的合格的同伴，这一点就足够了。

安迷修已经听不清后来发生的一切，明明声音似乎就在他耳边，他努力去听却听不真切。他一直，一直在等待死亡的来临，似乎这样他才算圆满。没有害怕，没有焦躁，有的只是坦然，他是为了保护别人而死的……这样的话，师父也不会怪他的吧？

他闭上双眼，没有什么走马灯，只有一片树林，四周都是萤火虫在飞舞，而那个人正处在黑暗中，萤火虫照亮了他的脸。他向安迷修伸出手，嘴角挂着安迷修熟悉的笑容。

——“雷狮，我发誓，对你至死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