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舒的院子不及顾锦熙的锦晓院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也是美得别有一番风趣。烟雨朦胧，笼罩住了整个庭院；细雨跳珠，在木扶上滴答作响。清风拂过，轻柔得不愿惊动露珠，伸手也不能挽留半分。院中的草木看不清，也知这春雨带给的享受，迎面摇曳致谢。
“妹妹们可会刺绣？”
桃然大大方方地道：“自是会的。”
顾锦熙则是含蓄地说：“略懂一二罢了。”
云舒捻起指头朝她笑道：“你这话啊，我是想信也信不得。先前说自己啊，是‘蒲柳之资’，谁知一作起诗，在场各位公子贵人都得叹止三分，谁料个刚刚十二的丫头才学便如此出众，真是随你二哥哥势头比他还盛。”
顾锦熙端起身边云府女使端上的茶朝云舒敬去：“哪有啊，都是云大姐姐抬举了。”
“妹妹先前不是饿了？吃些糕点吧。”云舒一会功夫就安排好了一切，令人端了菉豆糕来，还有人递上安好素绢的绣棚。
顾锦熙没吃完，云家的女使就捧着绣棚缦立在她身后，毫不失礼。
菉豆糕，小巧得只有小半掌大，外层呈淡黄色，酥软可口；内部成鹅黄色，清香甜腻。一咬破外皮，一股清凉之香充斥口腔，甜丝丝的味道蔓延唇齿，可谓解暑气的好法宝！可顾锦熙虽爱吃甜的，但不想吃太腻，否则反胃，再想着好吃也得管住嘴，否则自个难受。
顾锦熙控制好量，甜点只吃两个，忌了口。两块毕，她拿手帕擦了嘴角，云舒问道：“怎的不吃了，可是这厨子做得不好，昭乐妹妹只管说便是。”
“不是的，”顾锦熙放下帕子，“正是做得过好，甜劲儿足的，只是我不喜吃甜腻的，没口福了。”
“原是这样啊，我听闻孩子家就喜甜，这才命人做了菉儿糕，想是冲撞昭乐了，姐姐的不是。”
“姐姐说的哪里话，分明是我的任性挑剔，反倒成了云大姐姐好心的不是？”
“就你会说话，吃好了就好。来，咱玩些女儿家的。”不得不说，云舒作为东家真的是面面俱到，彬彬有礼，每个细节都做的极其到位，不让人觉得半点不是，想挑也挑不出错。
“绣些什么呢？”桃然道。
接过后面人递来绣棚的顾锦熙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顾锦熙执针忖量了一会，想着不若绣多梅花赠予云舒岂不美哉？于是她便下了针。
“长庚。”云舒一抬头，叫住了正从回廊经过、手中抱着几卷竹简书卷的云生。
云生穿一袭月牙色长衫，清新俊逸，有一种青涩的少年气。看来是从学堂回来了。
“大姐。”云生手中抱着东西，不好作揖，只好先对着云舒鞠了一个躬。
“今日学堂累不累啊？可愿与我们这些姐姐妹妹的一起探讨闺房绣术？或对弈几局？”
云生听到这句话一怔，慌忙地看了桃然和顾锦熙，忙道告辞。
云舒看自己弟弟窘迫样哈哈大笑：“长庚他就是这样子，妹妹们莫见怪，得逗了才好玩。”
刺绣用来打发时间确实不错，绣上一会，雨便要停了。三月京城雨纷纷，素锦之上系花针。看尽韶华，却是孑然一身。
明明挺好的场景啊，怎么会想出这么悲凉的诗词？
三个姑娘家便绣边闲聊，闲来多了几分趣，三个人都会说话，虽然桃然有时候太直了但也会讨人欢心。插科打诨一会，聊了诗词歌赋嚼了史曲文经，从天南地北谈到山高水低，大有聊破天荒地老的阵势。
“云姐姐，不知你可满意我这副绣帕？受下这薄礼罢。”顾锦熙把素绢从绣棚上卸下，双手奉给云舒。
“既是妹妹送的，那便收了罢。”云舒也郑重地接过来，瞧着梅花帕子笑，“你怎知我乳名唤梅儿啊？”
桃然用手撑着下巴望着云舒：“云姐姐真是直接坦率，要是换我家那些姐姐婆姑的，指不定推脱到什么时候还装作不肯收呢！”
“我其实也不知，只是一件你们云家的姐弟，就特别像岁寒三友，姐姐就是那腊天梅花。”顾锦熙也托着下巴。
“不是说没吃多少菉豆糕吗，怎的嘴这般甜。”云舒用手指轻轻在顾锦熙脸上刮了一下，再一次低头看着那梅帕，桃然也把椅子搬得近些，也想看得清楚些。
顾锦熙的绣发功底深厚，比同龄人绣得还要好上一倍，许些地方弄了些花样。云舒啧啧称奇，却突然指着上面地梅花问道：“这颜色可是昭乐绣得？为何与针线不符，像是画。”
“姐姐火眼金睛。”
她其实刚刚刺破了手指，不过按她的技术来说这种差错是不可能犯的，就是瞧着颜色不对以血染上更好看。血染一小片，再以线勾勒，再稍作渐变这花便出来了。好看是真，残忍也是真，幸哉只是一小方帕子，若是一整幅画卷还不知有多疼流多少血。
“瞧啊，小姑娘真的是，手巧罢了心还灵，下次可不能这样了，不疼吗？这花绣得还真好。”
“姐姐若喜欢，我便来教姐姐，”顾锦熙另外取了针线和绣棚来，举在云舒面前，“先把线从布下穿出来，拿丝线绕针两圈，再把针穿进布里，记着要立着，穿过后把丝线拉好就成了，这叫“结粒绣”，用来绣小花儿啊再好不过了。”
“妹妹聪慧啊，姐姐都望尘莫及。”云舒笑道，随着顾锦熙的指导也绣了一朵梅花，其实并没有比顾锦熙差到哪，或许比她还好。
桃然一叹气：“若不是我的绣艺拿不出手，我也真想把我绣的绢帕送给云大姐姐。”
云舒拍了拍她：“没事啊，你年龄还小，暂时绣不好也正常，多练练就好了。再说了，还有谁规定绣不好就不能嫁人吗？”
“说到绣艺，我倒想起来了。”顾锦熙看着云舒，想起了早上那未有署名但从来的人很明确的刺绣，“那副‘回文锦’，多谢令弟了，望姐姐代我向云哥哥道个谢。”
“‘回文锦’？”云舒像是才反应过来，“和源里那首？启明让你作的？”
“哦，这个我记得，是和那位才高俊美的公子一起的吧，什么北斗啊流名千古的。”
“北斗当霄云照江山，山江照云霄斗北。千古流名垂空落花，花落空垂名流千古。”说实话这随口张来的回文顾锦熙回去后自己也记不清了，看了那副刺绣回顾了才想起来。
“这个……我好像记不得了，好像他是有说要针线之类的东西，也让我教了他。若真如此……”云舒似在思考，然后爽朗一笑，“若你两有情意，不若嫁入我云家如何。到底是低嫁，不过昭乐大可放心，我这个大姑姐儿很满意，连带我父亲母亲举家上下都会对你好的！”
“云姐姐说什么呢？！”顾锦熙羞得直脸红，不过她当真对云家二公子没有怀有半分儿女之情。
雨停下了，只有落珠滴答声。云舒取了棋盘来，悠闲地敲打棋子与雨后应和着，正闲来无聊打算对弈两局。桃然自告奋勇，顾锦熙便坐在执着一把笔坐在穿廊上，想着此情此景如何作诗。
闲时雨院，背后是四水归堂，屋檐的雨水流进院中的龟蛇池，那少女就这样把手肘搭在回廊的扶栏上，头靠在手肘上，微风吹过她的鬓发，竟使一派岁月风情温柔静好的意境。
偶然抬头，看到游廊的另一端站着一个浅衫少年，她莞尔一笑：“云三郎！长庚哥哥。”
云舒听见了也抬起头：”长庚过来了？”
并没有，云生在顾锦熙刚开口又转头离开了，没有与她多做纠缠。真是怪哉，分明过来了，也不说话，就一声不吭地看着她发呆的样子，云长庚还真奇怪。
不过在云生走后，顾锦熙便想到该如何写了，定题《闻雨》：
至友舍笑语，游云闻风雨。
檐下作绣女，得趣闲敲棋。
竹后瞧郎君，羞忙临墙去。
可笑万千情，惟有浮生韵。
通俗易懂，叙事为主，不大像顾锦熙往日地风格，但也还是她的诗文。
有些人，废尽心思千辛万苦想要获得快乐；有些人，却轻而易举如探囊取物，这其间的差异，便是善不善于生活，可曾注意到这世间的细节末枝？放宽心态，淡泊一切，就算是雨水滴落池塘，就算是木叶遮蔽曦光，就算是东风吹动竹帘，细细品来，也别有一番闲乐趣味。
闲然自得，领略其乐，人生也不一定非得浮生若梦纸醉金迷大起大落留名青史，悠闲些，平淡些，就是图个自在逍遥。抛去玉阶龙柱鎏金宫殿，隐居山野林丛间的竹筑，也未尝不可。就像是怀揣千古难题，跋涉过天下河山大好风景，拜访遍红尘皆知风云人物，却发现谜底就藏在自己早已司空见惯的事物里，又或者是，回首间正好爱人回眸，在其眉目观尽风起云涌，在其笑靥间寻至风花雪月，才恍然大悟明了此生追寻，为其至死不渝。
津ICP备2022002164号-2 © 2016-2023 iHuaBen.com 版权保护声明 不良信息举报:jubao@ihuaben.com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