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无渡此人的嚣张专横是出了名的,要不然也不会得了个“水横天”的诨号,可是师无渡他怎么敢做出这种事?!就不怕万一事情败露,他和师青玄该如何面对世人?谢辞偏头看了一眼师青玄,叹了一口气。
师青玄他…应当是不知道这件事的吧。
突然谢辞的身体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他下意识双手紧紧握住那根烧火棍,闭目调动法力将这股突如其来的剧痛压了回去。
这病是在他渡第二次天劫后开始出现的,之前大多都是隔几十年或是十几年不痛不痒发作一次,也不知最近是怎么了,这症状发作的一次比一次严重。
当谢辞好不容易将疼痛微微压下去的时候,却觉得屋子里有些过于寂静了。他不明所以的抬起头,却发现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师青玄一脸关切的道:“辞兄,你还好吧,刚才你脸色白的吓人,额上全是冷汗。”
谢辞略扯了个笑脸:“让大家担心了,老毛病发作了而已,大家请继续。”
师青玄这才又继续说:“我本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谁知,就在几天前,我和一帮兄弟喝酒时又听到了那个声音!他说…… ‘你永远也别想再见到你哥哥!’我吓坏了,立马去找我哥,看见他好好地和灵文他们聚会,我才松了一口气。这几天我左思右想,这才决定想找太子殿下帮忙出出主意。”
听他说完,谢辞只得先将师青玄飞升的事丢在一边,先解决眼下又纠缠而来的白话真仙。
谢辞作深思状:“这白话真仙竟敢纠缠到仙京,胆子不小,法力也很强。”
那头的谢怜说:“三郎,你可亲眼见过那白话真仙?”
谢辞看向花城,花城手里把玩儿着一支筷子,道:“嗯?未曾亲眼见过。不过,我有认识的人见过。”
认识的人?
谢怜似乎对这个人是谁不感兴趣,又道:“它道行究竟有多高?当真厉害?”
花城把筷子丢了,缓缓地道:“很高。它跟一般的小喽啰可不同,的确难对付。”
谢辞注意到,虽然花城嘴上说着极难对付,但神色如常,仿佛只是客套了一下。不过,那位老兄能得花城一句“很难对付”的评价,也是极不容易。
谢辞道:“青玄,这件事你跟水师说过吗?”
师青玄连忙摆手道:“不行不行。我哥眼下马上就要渡劫了,万一让他知道这件事,在这个节骨眼上去斗那白话真仙,分心了怎么办?这事我得保密,不能让别人知道。跟我哥交好的神官,我也一个都没告诉。”
谢辞一听,觉得也是那么个道理。毕竟水师已经有两道天劫加身,这第三道天劫对于他来说很是重要,渡过去修为更上一层楼,渡不过去嘛……师青玄不想让他担心,也是人之常情。
师青玄正色道:“之前什么棘手的事都是我哥替我解决的,这次我想试试,看能不能自己把那东西解决了。不管怎么说太子殿下你也比较有经验, 有空没有?如果没有, 千万不要勉强。”
那头谢怜还在思考着,花城却先开了口,他一手支着下颌,笑道:“哥哥可是要去瞧瞧那白话真仙?不嫌弃的话,捎我一个可好?毕竟是个稀罕怪,我也没亲眼见过。”
谢辞思量片刻,觉得不如也跟过去看看,或许还能帮上忙他,他举起手,道:“我也想…”
谁知,他刚一抬手,手中原本拄着的那颗烧火棍碎了一地。
“………”
谢怜十分担忧地道:“表…大人,你的脸色真的不是很好,要不还是留下吧。”
“可是…”
师青玄也道:“放心吧,辞兄。这里有明兄还有太子殿下帮我,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你就先回医圣山等我们的消息吧。”
谢辞一激动,又叫那痛意占了上风,他还怕他们担心,只得与他们告别,自己胡乱跑了一阵,躲在附近一个看起来什么人的院子里,随手丢下个结界隐了身形就开始调理。
谢辞闭目运功,在一片寂静中,这万兽撕咬般的剧痛,似乎将他拉入一场恍若隔世的梦境。
(回忆)
那时,琉月坠崖被万兽蚕食至死,灵魂也残缺不全。多亏了老医全力救治,又将琉月点将至中天庭,才不至于魂飞魄散。
琉月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距离她死后一年的事了,修补灵体、重聚魂魄的过程犹如新生,她已然不识前尘。
“你还记得我们是谁吗?”
琉月看着眼前这个满鬓繁霜胡子花白的老者以及他身边那个一袭红衣的年轻女子满怀期待的眼神,下意识的往后躲了躲,摇头道:“不太记得了”
那红衣女子闻言戳了戳老者,低声道:“你不是说没什么问题吗?”
那老者道:“应该是没什么问题啊”
女子将手伸到老者身后,皮笑肉不笑的道:“应该?”
老者有一瞬间面容扭曲,似遭大苦,道:“没问题!我这就去看,肯定没什么问题!”
那老者又笑意盈盈地凑了过来,道:“好孩子,把手伸过来让我看看”
琉月一脸迷茫地看着老者和女子,却还是按照她说的伸出了手。
那老者上手搭脉,嘀咕了一句:“还会伸手,也不傻啊。”
他背后的年轻女子轻咳了一声,老者顿时噤声不语。
老者一边探脉,一边对琉月说道:“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我是?”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为何会在这里?
我到底是谁??
琉月越是拼命的想,头就痛的特别厉害,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她到底是谁,只觉得身体好冷好冷、好疼好疼。
那老者察觉到她的状况,指尖上一股温热的法力传入琉月体内,他的话像是有什么魔力一般,响在琉月脑中,指引着琉月回顾往昔。
“你是仙乐国的郡主,从小备受众人喜爱,五岁时被你的姨母也就是仙乐的王后接进宫抚养,你对你的表哥十分仰慕,什么事都以他为标杆努力。后来……”
后来便是一朝大厦倾倒,多年颠沛流离。
琉月在他的引导下,渐渐想起了一些过往。
她看着那胡子花白的老头,颤抖地指向他,猛然惊道:“您…您是崔先生?!这位姐姐是贾姑娘?!这…”就在这一瞬间,阳光穿透到她的手,照到地面,无影无痕。琉月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死在那片崖底,应该是尸骨无存了。
正是如此,她才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完好如初,甚至比生前更要滑嫩白皙的双手,喃喃地道:“我…我不是死了吗?怎么会?”
那女子笑道:“怎么样,你现在的魂体大部分可是我拿白玉混着独家秘方炼化的,可还满意?只需再过四十九天,你便可凝出实体。”
琉月怔怔地看着那女子的笑容,她印象中的贾家姑娘绝不会有这般明媚的神采。原来,“贾”姑娘是“假”姑娘,他们二位也不知是何方神圣。
琉月跪在榻上,恭恭敬敬的冲他们磕了三个头,道:“多谢二位再造之恩,琉月还不知二位恩人究竟是何方神圣,日后若有机会也好回报此恩。”
那老者笑着摆摆手,让她起身。他道:“报恩就不必了,你可还记得你当年在流亡之时,有一天在一间破旧的小观避雨,你见那观中神像无瓦片遮挡被大雨淋的凄惨,你心中不忍,解下头顶的斗笠戴在神像头顶为其避雨,而自己后来却一路淋了回去。”
琉月想了想,摇了摇头,答:“不瞒您说,我并没有什么印象,或许您…认错人了?”
那老者哈哈大笑,道:“你这小丫头当时虽然只是无心之举,但这份功德已然记在命格之中。那观中供奉的是医神,我便是那观中之神,怎会认错人?”
这下琉月可是大吃一惊了,谁能想到当时总是被她默默吐槽的崔老大夫竟是这般身份。她就说当时推上山的那些医书里怎么有那么多她闻所未闻的病和千奇百怪的药方,原来如此。
“原来竟是医神,是小女眼拙了,往日若有无礼之处还望见谅。”琉月又看向那红衣女子,道:“那这位是?”
“这是家妻红石,擅长祝由之术,此次为你修补灵体的也是家妻。”
“家…家妻!”琉月呆了,她再怎么有想象力也不敢把一个白胡子老头和妙龄少女想成夫妻。
那女子微微一笑,似乎看出了琉月的疑问,言道:“我们本是同门,他是我师弟,我二人早有情意,便秉了师父成了亲。我得道早于他数十年,因此保留了年轻女子的面容,看上去不过双十左右。而我师弟大器晚成,于古稀之年方才功德圆满,飞升之时已然是个白胡子老头了。”
琉月有些艳羡的看着二人,不由赞道:“二位真乃神仙眷属。”
红石笑道:“你这小丫头我甚是喜欢,当时你与我夫君一问一答也可算作师徒一场。今日再聚,不知你可还愿续这一段师徒之缘?”
愿意!当然是愿意!琉月没想到还能有这等好事,掉了一回涯居然多了个厉害师父。
“弟子愿意!师父师娘在上,请受琉月一拜。”
…………
想起师父和师娘,谢辞眉目都舒展开来,嘴里也不自觉噙着一丝笑意。
可惜,这丝笑意不长。谢辞一睁眼,便看见了一个不怎么想看见的人。
“慕情?你怎么在这?”
那人一如既往的冷了一张脸,只是比起之前那幅似乎随时就要找他决斗的样子,还是温和不少的。
“我为什么在这?神医大人若是识字的话,不如如先抬头看一眼那牌匾上写的什么字。”
谢辞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还保持着静坐的姿势,头慢慢仰起,在刺目的阳光中看见了比阳光更刺目的三个大字“玄真观”!
!!!
谢辞呆了,他也没想到这个没人的地方居然是别人家的道观。是谁的不行,还偏偏是慕情!
“咳咳…原来是玄真观啊哈哈,真是巧啊。玄真将军每天事务繁忙,怎么还有时间看着人间的宫观有没有别的神官踏足嘛。”
慕情半笑不笑,道:“若是别人还好,神医大人毕竟拆过我那么多宫观,我总是防着些的。”
谢辞继续装傻充愣的笑着:“也不算多吧,十几座而已。当时事出有因,我们不是已经和解了嘛。”
慕情也扯了个笑,道:“那么我想请问大人,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谢辞方才还没从往事中走出,看着他不算标准的笑意,恍惚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我啊…你方才不是看见了嘛,我病的很重,在这疗伤呢。”
慕情突然觉得眼前的谢辞是如此的陌生,那份记忆中属于神医大人眼中独有的张扬与风流已然消失不见,那一瞬间他看见了眼前人目光深处的落寞与深不见底的寂寥。
慕情眉头轻皱,道:“你…你不是医神嘛,怎么还会病成这样。”
谢辞愣了一会,忽然笑了:“‘医者不自医’这句话,你没听说过?我医得了天下人,却唯独医不了自己。”
慕情看见他的落寞和寂寥一闪而逝,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他缓缓起身,在阳光下他本就冷白的脸显得愈发苍白骇人。
他走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没头没尾地道:“慕情,忘了她吧。”
慕情眸光紧缩,连忙追问道:“她怎么样了?”
“她已经死了,还能怎么样?”
慕情又问:“这是她的意思?”
“是。前尘种种已如烟灭,你既修无情道,便不应该继续执着数百年前的儿女情长。她不愿再提及往事,也希望你也能不再执着不忘。”
谢辞说完话后,头也不回的走了。只留下慕情一个人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