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日此时正是风轻云淡,杨柳依依。
位于大地东方的一处灵气充沛的山谷里坐落着一个竹院,院中青翠藤椅上懒洋洋的卧着一个人,书卷人字向下盖在他的脸上,只留一席白色袍角随着藤椅的前后摇动在风中飘来飘去。
突然间只见天空金光大闪,紧接着是“轰”的一声巨响,地动山摇,山中鸟兽纷纷惧散。他亦从睡梦中猛然惊起,书卷掉在身上,满面懵然。
这是何人飞升了?好大的阵仗!!
这人是个青年模样,看似二十出头的样子实则早已数百岁。他肤白如雪,发色如墨。他双眼如宝石般璀璨生辉满是一片含情脉脉,眼尾上挑似带笑意。那高挺的鼻梁又为他添了三分冷艳,总之单看脸已是生的风流潇洒,惹得不少女子芳心荡漾。在这一点,上天庭公认他与裴茗难分高下。
他双指并拢抵在太阳穴上,进入了通灵阵中。一进阵就听见一堆人叽叽喳喳的,他揉了揉眉心,只觉吵的他好生心烦,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便退了出来。
他有些不开心,任谁睡得正香平白无故被吓醒了,都高低有点小脾气。他继续躺回藤椅上,决定睡个回笼觉,可是此时已毫无困意。
“啊啊啊啊!我才睡了不过半个时辰啊!!!”
他偏了偏头,余光瞥到院中立着的巨大沙漏,那沙漏上层最后一缕流沙已然落下,他又像想起什么似的,猛的跳了下来。
他快步进了屋内,在一张纸上端端正正的写着东西。落笔之时,又将其折成一个纸鹤,他一吹,那纸鹤宛如活物一般,扇着翅膀自己飞走了。
做完这些,他面上哪还有半分恼色,也不吵着说困了。整个人喜气洋洋的,嘴角常年挂着的笑容都真诚了两三分。
“阿云!我要出去一段时间,南山上的药草快熟了,你别忘了摘。”
随着他这一声呼唤,一个十一二岁的黄衣少年出现在他身边,他手里还拿着个大饼吧唧吧唧的啃着。
“好的,主人!”
阿云胡乱的吞咽着,含糊不清的回答。那白衣青年也不恼,揉了揉他的脑袋轻笑一声便消失不见。
仙京之上仍是一片仙气缭绕,距离他上次来,却是变化不小,比如说有些东西改变了位置,地上也添了一个大坑,还有那个总是嗡嗡乱叫的钟,如今也被人劈了两半,掉在了地上。他并不常来这里,而是常居东方医圣山,几十年几百年才偶尔来这走一回。如今他瞧着仙京这幅天塌地陷的模样十分新奇,便不急不慢的在这仙京逛了起来。
毕竟,这么鸡飞狗跳的仙京可是少见又稀奇的风景。
……………
这边刚飞升的仙乐太子谢怜一个人蹲在仙京大街边头痛了半天,他刚一飞升就欠下了八百八十八万的功德,一下子得罪了好几位神官……他甚至还没进上天庭的通灵阵,也没人告诉他口令是什么,如今…他还不知道何去何从。
正在这时街边忽然走来一个人,那白衣青年手中摇着一把破蒲扇,腰间坠着一块莹莹发光的白玉牌,上边像是刻了什么画,只依稀能辨出是副人像,他白色的袍角边爬上了青藤般的绿纹,像是活生生的植物一般还在向上生长。
稀奇!在这周围金楼玉阁的奢靡之地,像这般手摇破蒲扇大摇大摆过仙京之人已是独特,再加上那栩栩如生的纹样,他猜到这人是谁了。正因如此,便更是稀奇!
此人正是人间称为医术上“古往今来第一人”的圣手神医谢辞,他的宫观四面八方遍地都是,足足有两万四千多宫观,信徒之多更是数不胜数,堪比神武大帝君吾了。
这么多宫观的原因至少有三点:这第一点是据说他没飞升的时候就走过不少地方,救了数不清的人,从而声名远扬,那些受到恩惠的人得知他飞升的消息更是广为建宫立观,代代信奉。
第二点就是,这位神医乃是永安人,当年他飞升的时候正值当时的新朝永安古国成立不久,谢辞这一飞升,被永安皇室乃至臣民引为国祚祥瑞之兆。永安最初的数十年间可谓是举国信奉,上到王公贵族下到商贾乡绅纷纷砸钱建了不少宫观,国王更是于其飞升之地自掏腰包建造了至今为止仍是谢辞最大规格的皇家宫观——青柳观。
这第三点嘛,当然是因为没有竞争对手,从谢辞师父老医神那一代起迄今为止,除了谢辞,竟没有别的医官飞升的,只中天庭有不少小医仙。这样一来,若有求于医神的地方便只能供奉这一人了。而且,谢辞身为医神,掌人寿、司疾患。毕竟不管穷人富人,都想健康长寿,没病没灾,所以宫观渐渐有今天这般规模。
相传,他谢辞飞升的机缘是因为凭一人之力治好了一整座疫城中的全城百姓,因连日操劳疲惫在树下昏睡之际白日飞升。
为什么谢怜这么清楚呢?因为不管是逢年过节还是这位大人生辰之际,这两万四千多宫观都会放粮放药,广济生民。谢怜有时收破烂路过他的宫观都会被他的信徒争先恐后的塞一堆馒头点心,顺便被七嘴八舌的宣传一波这位大人的丰功伟绩,听了好几百年,自然对他有了一定的印象。
这位大人的丰功伟绩虽多,但总结起来无非大多都是治病救人之事,多的数不过来,却也千篇一律,没什么特别的。让谢怜印象深刻的几件特别的事无非是 “白日飞升”和 “夜降藤妖”
这藤妖说的正是谢辞袍角上攀爬的青藤纹,传说七八百年前,在谢辞飞升的地方有一个开了灵智的藤精,谢辞飞升时它沾了灵光,没过几百年便成了法力高强、为祸一方的藤妖,每到月圆之际便出来吓唬人、捉弄人,搅得人们不得安宁。因它是得了谢辞的机缘才有今天,所以降服它这事落在了谢辞身上。
传说这位神医大人下来之后,正是夜晚月圆之际。整个小镇家家关门闭户,街上也无一人,连更夫也没有。谢辞下来之后化成一个小孩,大摇大摆在郊外看着月亮唱着歌。
这个家伙尤其喜欢捉弄小孩,见了谢辞化成的小孩,便主动出击来到谢辞身边。它使出了各种招数试图吓哭这个小孩,可惜小孩理都没理他,依旧唱着歌。
这个家伙不耐烦了,问小孩说:“你就不害怕我把你吃了吗!”
小孩说:“你又没有嘴,恐怕连地上的草都吃不了吧”
这个家伙听了,自己划破外皮,幻成一张血盆大口,一口气吃光了地上许多的草。
“这下你该害怕了吧!”
小孩——也就是谢辞,笑嘻嘻地说:“你吃了这么多草,身体还好吗?”
那藤妖一听,顿时觉得好像是有点不舒服。
“喂!小子!你耍什么把戏!”
谢辞笑意不减,道:“我们打个赌好不好,我数三下,你就会倒地不起!”
那藤妖一听这话觉得好笑,森森然地说:“那如果你数到三,我没有倒下,我就要把你吃掉!”
虽然过程听起来略微草率,但结果不言而喻,藤妖应声倒下,谢辞就这样收服了它,谢辞袍角上的青藤纹正是它的化身。从此, 它也摇身一变,成为了人们心中“生机”的象征。
…………
谢怜这头想着,这好不容易终于遇上一个人,他要不要上去搭个话问一下通灵阵的口令呢?但他又转念一想:万一人家也不愿待见他,他贸然搭话好像不太好吧?就在他犹疑不定之时,谢辞已向他走来。
“这位仙友因何事在此发愁啊?”
那声音如山涧清泉沁人心脾,他抬起头正看到一双眉目含情的眼,这眼的主人正笑着看他。
猛然对上这眼,谢怜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已经有许多年没人用这般眼神看着他了,从前仙乐还在时,多是女子这样看他,如今他这情况…倒是有些惊悚。
但他突然想起,好像是他过于自恋了,谢辞并不是怎样有意的看他,他的神像、画像上似乎都是这种含情但不轻佻的眼神,好像是寓意着对众生有情之类的。
他既然先搭了话,谢怜自然也不用纠结了。谢怜起身拱了一礼,言道:“这位仙友有礼了,在下刚刚飞升,还不知这通灵阵的口令是什么,不知这位仙友可否告知在下?”
那人沉吟了一会,弄得谢怜心中也有些紧张。过了一会,他笑道:“好说”
谢辞双指虚探向谢怜眉间,一息间的功夫,便将他拉进了阵。
谢怜心下一松,心道:他还挺和善的,这个入阵方式倒是新鲜,不知灵文殿何时研究出了这种方法。
那少年轻摇了摇扇子,一阵药香袭来,谢怜觉得身子都清爽不少,周身法力也涨了一些。
“我名谢辞,不知仙友如何称呼?”
谢怜心想:果然是不认识自己才跟他说话的吗这么一想,他只好尬笑道:“在下谢怜,多谢仙友了”
那人听了,眉头一挑笑的更甚:“原来是太子殿下啊”
他这一声很轻,甚至这语调也有些熟悉,虽然面上是笑着,但谢怜觉得那笑容中藏着别的意思。
难过自己得罪过他?谢怜飞升三次,得罪的人数不胜数,他自己也记不太清。谢怜偏着头,有些心慌的默念:可别是又一个来让他赔功德的……
“早有耳闻,交个朋友吧”
谢辞递给他一株仙草,谢怜颇有意外的看着谢辞。谢辞笑道“收了这株草,大家就是朋友了,往后你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来找我。”
谢怜有些受宠若惊,他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个发展趋势,也没听说圣手神医是个这么热情的人啊。他笑着伸手接过,那株草在他碰到的刹那隐在掌心消失不见,但他觉得好像法力又多了点。
这就是大户人家吗?谢怜感受着因为这人突然多的许多法力,“哈哈”的干笑了两声:“多谢神医大人了”
谢辞低眉浅笑,客套了两声后,跟他打了招呼就消失了。
…………
灵文殿的公文一向让人瞠目结舌,远远望着,不知是殿里堆着公文,还是公文里造了个殿。
谢辞稳稳当当的坐在一摞公文上悠悠的扇着蒲扇,清闲自在的很,与整个灵文殿紧张压抑的氛围格格不入,在他旁边的书案上坐着一边叹气一边处理公文的灵文。
“你这幅悠闲样子出现在我灵文殿,不觉得良心有愧吗?”
谢辞手中扇子扇的更欢了:“丝毫不觉得,你看啊,我十几年也不来一回,怕美人对我日思夜想,茶饭不思,特意来为你枯燥的生活增添色彩。”
灵文脸上挂着常见不变的黑眼圈,从一摞公文中抬起头:“你再扇,那边的文稿就要被你扇飞了。”
谢辞高台贵手,翻身凑到她身边笑嘻嘻的说:“那灵文姐姐,我只给你扇。”
灵文看了他一眼,似乎习惯了他这种行为,不再说话。
谢辞与灵文是在七百多年前相识的,彼时大家还都是下天庭的小神官,谢辞被前任医神点将的时候正是当年还是南宫杰的灵文做的接引,后来跟着前任医神偶然一次登仙京的时候,他自己在仙京里乱逛,又碰到抬着快比人高的公文的南宫杰,谢辞见那公文摇摇欲坠,便下意识的走过去想帮着拿一下。结果,正好一大摞公文掉了下来,谢辞便伸手替她捡了起来,还主动帮她分担了一大捆公文。二人因此相熟,后来几次沟通下来,便渐渐成了好友。
自从太子殿下回来,通灵阵里好戏不断,谢辞吃瓜也吃的劲劲的。
“啧啧,我猜玄真这时候一定面如菜色,人家没认出来他哈哈哈”谢辞一边吃阵里的瓜,一边剥一个葡萄直接塞进灵文嘴里。
灵文不知道和谁刚通过灵,一放下手就被他塞了个葡萄,她咽下果子,转头看向谢辞:“?”
谢辞奸计得逞,笑的灿烂:“灵文姐姐,您贵人事忙,剥葡萄皮这种事我替您代劳哈哈!”
“……”
他正说着,通灵阵中熟悉的声音传来:“各位的金殿和其他损失我会尽力补救,还望能给我一点时间。” 然后通灵阵就彻底沉默了
谢辞见好戏没了,就收了果盘懒懒的倚在公文上,看着灵文处理公务,一动不动。
灵文手里运笔不停,嘴上问道:“你心情不好?”
谢辞撇了撇嘴:“说不上来”
灵文又道:“哦,那劳驾,您能不能把脸蒙起来,影响我灵文殿工作效率了。”
这是什么话?谢辞心想,他明明很乖的!结果谢辞向周围一扫,在他不远不近的周围到处都是人,男男女女都有、殿外也围了不少人。不少人直了眼的看着含羞带笑地,也有人是好奇他的样子前来凑热闹,总之把灵文殿能下脚的地方围了个水泄不通。
“………告辞!”
谢辞默默地用破蒲扇遮住脸,隐去身形,跑了。
………
这一晚,谢辞难得做了一场梦,梦中是他七百多年前飞升的场面。
沧桑疲惫的青年一身嫩绿色的布衣道袍瘫坐在一颗大柳树下,靠着树干就那么睡着了,他的身旁还放着随身携带的医药箱,怀中抱着一只正叼着他袖子只有巴掌大的小黄狗。
然后青天白日之下,金光一闪,雷声轰鸣,他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飞升了。他在天上正看着云海,忽然之间莫名其妙的他从云海疾速坠落坠落,耳边还有一个愤怒的声音怒吼着:“你这个不讲信用的骗子,你不是说你会回来吗?你不是说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吗?我恨你!我恨你!!”
谢辞猛的惊坐起来,在他床旁趴着的大黄狗被吓的蹦到老远。
谢辞大口喘着粗气,从梦中惊醒之后,一时不察,便叫那灵魂深处如万兽撕咬般的剧痛爬上五脏六腑、四肢百骸。
他深吸了一口气,略醒了神,熟练的调动法力把那阵痛意压了下去。他就那么坐着坐着,渐渐红了眼眶。
大抵是经年不变的月光照见了陈年旧事,甫一想起,依旧历历在目。
在他的床旁,一个黄衣少年湿漉漉的眼中满是关切。
他恍然回过神,看清楚来人后,紧紧抱住了他。“阿云…”
那少年试探的伸出手,也学着他的模样回抱住他。
“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