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那年春，除却花开不是真

十二岁的萧唯宁，是个小娇娇。

任谁见了都要夸的，乖乖巧巧、漂漂亮亮、人见人爱的小姑娘。

认识的叔伯爷奶、姨婶伯娘，见到她，总要亲亲抱抱她。

然而，即便是泡在蜜糖里长大的小公主，也不可避免的有烦恼心事。

每天上学、放学，接送她的总是警卫兵叔叔，参加她的家长会的总是曲吉姑姑。

她念书的学校，爸爸妈妈一次也没有去过。

他们总是很忙，早上她醒来时，他们已经离开，晚上她入睡后，他们才姗姗归来。

除了春节那一两天，很少能见到他们。

大姐二姐不在北京上大学，三姐也早早念书。

偌大的房子里陪着她的常常只有几个警卫兵与曲吉姑姑。

向来懂事早熟的萧唯宁，在她十二岁生日这天，面对空无一人的餐厅、满桌的菜、亲人们远程祝福的电话和曲吉姑姑歉意的脸，终于绷不住理智的那根弦，狠狠哭了出来。

曲吉姑姑抱着她劝慰了好半天，毫无用处。

小姑娘越想越伤心，憋着气冲到书房，抓着家里那部红色专线电话，对着那头的太爷爷哭的不能自已。

“我不想待在家里了！太爷爷太奶奶，呜呜呜呜…”

等唯宁抽抽噎噎的把事情跟两位老人一讲，老俩口心疼坏了宝贝小曾孙女，却也无可奈何。

思来想去，太爷爷萧青山决定带唯宁离家散散心。

“囡囡呀，太爷爷太奶奶给你向学校请半月假，带你回苏州老家住一段时间好不好呀？”

就这样，唯宁跟着两位老人轻车简从的住进了萧家在苏州城郊外的老宅—聆园。

中央退休的老首长回乡静养，附近的街道按例要高级别戒严。

但萧家老宅在城郊，周边多是乡野农田，萧青山特意指示他身边专职警戒保卫工作的警卫排人员不必全部随行，低调谨慎即可。

萧家世居姑苏，聆园作为萧氏祖宅，传承已数百年。

建国后萧家出资多次修缮维护，园林建筑保存完好。聆园面积不算很大，但其内叠山理水，景致精巧，构造天然。

从前亲人们工作都很忙，萧唯宁并不能在此常住，偶尔大家回一趟也来去匆匆。

这回能和萧青山傅瑞雅夫妇回老宅暂住一段日子，萧唯宁就如鱼归大海、鸟入山林，每日除了陪太爷爷练字下棋，由太奶奶辅导课业，就是陪太奶奶逛逛园子。

傅瑞雅来自保加利亚，嫁到中国几十年，由于工作关系，她也很少在这座老园子里生活。

但凡亭台楼榭、假山流水，园子里处处都让曾祖孙二人转了个遍，好不快活。

“囡囡，你不用天天都陪在我和你太爷爷身边，我们年纪大了，走不动了，你要多出去走走，多看看，来了这么久，你还没出过门呢。”

这日，老俩口嫌小姑娘过于沉静，把爱宅家的曾孙女哄了出家门。

正值江南暮春时节，聆园的桃花、杏花、玉兰已纷纷开谢，海棠也枯败枝头。

园内花开正盛的当属紫藤花、木绣球与木香花。

萧唯宁沿着聆园的青瓦白墙百无聊赖的走，墙，是砌有各式镂空图案的花墙。

透过镂空的墙格可以看见园内大朵大朵的绣球花，花色紫白交加，素雅沉静，别有意趣。

她转过一个拐角，只见绿枝如瀑，繁花盛开，香气馥郁清远。

紫藤花开灿若云霞，木香花开如灿星雪浪。

两色花木交织生长，层层叠叠，压墙覆宇。

然而更妙的，却是花墙下那长身鹤立，仰首注视着紫藤花的少年。

白卫衣，黑长裤，眉目如画，唇红齿白，衬着幽静紫藤，张扬木香，说不出的好看。

萧唯宁不自觉的靠近他，与他攀谈。

“下午好啊，你是住在这附近的人吗？”

这条路青石铺就，平时鲜有人来，周边是水田溪流，附近有个生态湿地公园，只有个小村子在溪水那头。

他似乎有些被惊到，侧身看向她，黑亮的眸子略有些无措。

“我…我不住这，从湿地公园出来的。我随便走走，看到这里，花开很漂亮。”

大人们都约好到公园游览谈天，他嫌无趣，跟外公说了一声，出了公园。谁知晃到了这里，被满墙花木吸引了心神。

“你比我高好多呀，你多大了？”

“我十二岁，我叫萧唯宁，唯一的唯，安宁的宁，你叫什么呢？”

萧唯宁凑到在吴白身前，踮起脚尖，白嫩的双手比划着自己和他的身高差，言笑晏晏。

她今日穿着一身半袖荷叶边的渐变青色鱼尾连衣裙，脚上踩着一双又甜又复古的马利钦圆头鞋。

乌黑如墨的长发披肩，太奶奶为她梳了个精致漂亮的公主头，把两边鬓角扎了两个小辫，缠在脑后，编成雅致的两段辫。

她又爱笑，格外莞尔动人，在吴白看来就是个娇娇软软的漂亮小公主。

“我叫吴白，白色的白，十二岁。”

由于踮着脚站立不稳，小姑娘纤细的身子在他跟前晃来晃去，裙裾动摇似风中荷摆。

青石板路滑，吴白看的忧心，浓眉微蹙，实在忍不住，便伸手将她扶稳。

“你小心跌倒。”

面对这样好心肠，年龄相仿，还长得好看的小伙伴，萧唯宁从不吝惜甜言蜜语。

“你长得真好看，在我见过的人里，你可以排进前三了。”

“我喜欢你的眼睛，又黑又亮。”

“除了爸爸、三表哥，你最好看了。”

吴白哪见过这样直白夸人的姑娘，脸上很快漫上一层薄红，连耳根也染上绯色。

在萧唯宁的不懈努力下，两个人很快打开了话匣子。

她向他倾诉自己的苦恼，家人们都忙于自己的工作事业，很少有时间陪伴她，多亏家里还有曲吉姑姑。

他说自己常年跟着外公居住在挪威，父母在别国忙于生意，无暇顾他，身边亲近的只有外公和一个表哥。

她说她现在初三啦，因为念书早，学习又不错，还跳级了两次。最大的爱好是捣鼓各种飞行器模型。对将来没有明确的规划，家里对她也没有太大要求。只要不学坏、不出格，随她开心就好。

他说他目前初一在读，对计算机感兴趣。最崇拜的人是Appledog，CTF领域的大神，SP战队的女主攻手。他梦想成为她那样耀眼的CTF选手，能拥有资格站在她身边跟她同台竞技。

“我将来大学会念计算机专业，毕业以后走职业CTF选手的路。我表哥现在也是SP战队的成员，他是CTF个人世界排名前列的高手，现在也是我的半个老师。我每天都在努力练习，为的就是，总有一天，我要超越他，站在Appledog的身边。”

吴白这样说的时候，神情坚毅，眼含执拗。整个人仿佛被激活了斗志，锋芒毕露，一改之前的腼腆内秀。

萧唯宁喜爱他此刻谈到自己梦想时毫不掩饰的昂扬斗志、意气风发，那是她一贯按部就班、平淡如水的学习生活中所缺失的部分。

“你谈到CTF和那个Appledog，眼睛都在发光哎！虽然我不懂CTF什么的，不过我想，能有个目标让你去追赶，去奋斗，这种感觉肯定很快乐！”

“阿白，我相信你！我太爷爷常说‘唯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 ！虽然…这个比喻不是太恰当吧，但是你这么努力，将来一定能成为这个领域的一位巨人，而不必站在别人的肩膀上。”

开启畅想吴白未来成神之旅的小姑娘，对他迷之自信，激动不已。

“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的粉丝了！”

还没正式踏入CTF职业道路的未来大神吴白，先收获了人生第一个粉丝。

“我好羡慕你呀，我从小到大，崇拜的人有很多，但是还没特别想实现的梦想呢。看你这么斗志满满的，我也要给自己找个目标了。”

白净的少年赧然一笑，轻声道：“你这么聪明，不管未来想做什么，都会顺利的。”

他们爱好不同，性格迥异，但脾气相投，因此依旧聊的很畅快。

“其实，我这次是和外公从挪威回国探亲的。”

“啊？那你…是不是很快就要走了呀。”

“嗯，后天的飞机。”

萧唯宁的心情瞬间低落了，眼尾明媚的桃花痣仿佛也黯淡下来。

她舍不得这个相处舒服的新朋友，她的朋友不多，好不容易在这里遇到一个可以自在谈心的人，人家却要走了。

吴白见她怏怏不乐的揪着紫藤花，略一思忖，从兜里掏出手机。

“你有手机吗，我们可以留个联系电话。”

听到这话，萧唯宁更沮丧了。

“…没有，我家里不许。”

她家庭特殊，除了在外念书的姐姐们，爸爸妈妈都不许她使用手机。

虽然家里有几部座机电话和电脑可以用来联系，但收发消息都会被国安系统的人员严密监控着。用它们来和吴白联系，萧唯宁下意识地很抗拒。

只是这些，她都无法告诉他。

“哎呀！我想到了！”

她忽然跳起来，开心的拍拍吴白的肩膀，笑的格外开怀。

“你就在这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一定不要走开啊！”

萧唯宁一阵风似地跑回家，到门厅向警卫员叔叔借了支笔和两张便签纸，又急急的往门外冲。

等她满头大汗的赶回原地，吴白仍然安安静静立在花荫下。

他闻声望过来的时候，她心中油然而生出一种欢喜。

“你把你在国外的地址写在纸上，留给我。我也给你留下我学校的地址，这样咱们就可以一直联系了！”

小姑娘得意的对他扬了扬手中的纸笔，眉目舒展，神采飞扬。

“咱们也学学那古人，鸿雁传书，鱼肠尺素，玩一玩风雅。”

吴白的字清新飘逸、隽秀有力，字如其人。

萧唯宁的字迹亦端庄精劲，不失秀美。

等两人互相交换了通信地址，吴白也接到了外公的电话，催他到公园门口，一块儿回家。

吴白欲开口向她告别，萧唯宁拉拉他的袖子，示意他等等。

只见她伸长手臂，微微用力，素手轻轻攀折下几只开得正好的木香与紫藤。

墙上花叶窸窣抖动，簌簌的落下一些花瓣儿来。

萧唯宁把这一捧木香紫藤递给了他。

“喏，给你。”

吴白讶异的看着她，似乎还在震惊于她的举动，没有伸手去接。

萧唯宁被他的表情逗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家就在这里，我就住在这个园子里。”

她一抬手指了指花墙，对他解释。

“我见你欣赏这些花很久了，才决定要送给你的，别人想要我还不给呢！”

不知是萧唯宁的话打消了他的忧虑，还是小姑娘那故作骄矜的神态让他放松了心神。

吴白接过那捧花，香气满怀盈于鼻端，他也笑了。

“我走了，爷爷还在等我。”

“宁宁，再见。”

吴白跟她道别，神色柔和。

萧唯宁抿抿唇，心里有点不舍，却还是挤出一丝笑意，轻轻摇手同他作别。

吴白转身离开的瞬间，她忽觉头顶有一阵微风掠过。

萧唯宁偏头看去，有几朵木香花悄悄从她发丝坠落，原来是吴白替她拂去了。

江南暮春，苏州城郊。

十二岁的小少年吴白，随外公从挪威回苏州老家探亲访友。

偏有这么巧，正正好好，不在别处，而在此处，遇到十二岁的萧唯宁。

吴白看花，萧唯宁看他。

木香花馥郁清远，紫藤花浪漫缱绻。

吴白抱了满怀，沾染一身芬芳，缓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