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在白骨堆里

张启山沿着院落的青石阶拾阶而下，头一抬就看见沐九狐躺在椅子上，穿着白衣，看着极为消瘦，脸上一丝血色也无。

她在腿上搭着一条素白的薄毯，应该是张千零给她盖上的，她睁眼望着虚空出神，像是在想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想。

“狐山的花，是开在白骨堆里的。”

沐九狐的脑子里只想起这句话来，却仍旧觉得恍然如梦。

狐山…

到底是逃不掉吗？

沐九狐没来由的想起方才喝了药后，睡着时的所见所闻。

沙土铺天而下，像亘古的银河的沙子，终于流落人间，亲吻着她，也埋葬她。

那是一个巨大的坑，她什么都看不见，也动不了，开不了口。

只听得人声嘈杂，铁锹与沙土相碰的声音响在头顶。

下一秒有沙土落在她身上，一点一点的掩埋着她，渐渐的，一点一点的蚕食着她。

沙土像是长了眼一样的涌进沐九狐的口鼻里，窒息感一点一点上升，逐渐涌上整个脑腔。

绝望…无力…

都说人在临死前都会想起一生的经历，而沐九狐一动不动地躺着。

她想起了很多，沐家，张家，二爷，八爷，她突然想起那些曾在自己生命里出现过的人。她总觉得，他们会年年岁岁这样等下去，她忽然就无比希望自己能开口，她很想很想告诉他们——你不要等我。

正在沐九狐绝望时，那种靠近死亡的窒息感却又突然消失了。

她像是一条干旱已久的鱼，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如获新生。

待她好不容易缓过来，才意识到已经换了地方。

等等，这个场景怎么这么熟悉？

想着沐九狐将画面倒了回去，仔细地看了看，是了，这里是狐山。

她怎么会突然画面一转到了狐山？

不知为何，沐九狐每次一到狐山，就有种很奇怪的感觉，说不上来的感觉。

没来由的恐惧，没来由的熟悉。

而似乎所有奇怪的事情都是从狐山回去后开始显现的。

去北平，新月饭店，给丫头治病，彭三鞭…

一切的一切，都在不知不觉的发生着改变。

所以…这一切，会不会和狐山有什么关系？

还有沐家血鸽带来的那封信，信上就一句话。

——游戏开始，没有人能改变宿命。

这一切到底都预示着什么…

沐九狐不由得觉得头疼，就连心口也是说不出的压抑，她总觉得这个地方，太邪门了。

她就这样往前走，根本不看脚下的路，却不想无意间触动了机关，数道削尖的竹箭不知从何处破空袭来，她来不及闪避。

本能的在地上翻滚了一圈，才勉强避开了那些竹箭。还没来得及继续，一支飞镖破空而来，沐九狐没来得及动作，就被划伤了手臂，黑色的血顺着胳膊流下来。

她的身上接连被划出一道道齐整的口子，每迈出一步，脚边都是一摊鲜红的血迹，像是在荒野里开出的红莲。

无力地跌倒在地时沐九狐还在想，这狐山怎么和上次的不太一样。

有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却已经无暇顾及了，浑身的伤口齐齐发作，疼得她不能自已。

有人轻轻开口，嗓音宛若春间里的一抹清风。

张千零“小狐狸，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沐九狐费力地睁开眼看着他那张脸，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是张千零。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张千零的头发被山头的风吹得扬了起来，他撕开她的袖子，俯下身子，用力将那些伤口中的毒血吸出，又吐在地上。

沐九狐低头定定地看着张千零的脸，脑子里还是回不过神儿。

沐九狐“张…千零？”

被唤道名字的人身子微微一颤，而后低声应了一句“嗯”。

沐九狐“你怎么会来这里…”

张千零“因为你在这里…”

本是平淡无奇的一句话，却在很久以后，成为了令沐九狐痛彻心扉的话。

一语成籤。

沐九狐“这里很危险…”

沐九狐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出这句话来，可张千零却伸手抚上她的脸，宽慰道。

张千零“别怕，有我在。”

说着张千零自身后抽出一把黑色的剑，趁其不备向沐九狐身后袭去，他算准了距离，偏了偏肩头，便听得后面一个重物倒地的声音。

是不知何时出现的黑衣人。

那些人大概以为是他走运，可是下一招袭来时，他手里的剑立刻就像活了一样，劲风一扫，那些人手里的刀瞬间断为废铁，其余人当时就蒙了。

他一手揽上沐九狐的腰，带着她飞身向后退去，稳稳停在一颗大树下，剑风一扫，一排死士轰然倒地。

沐九狐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她实在没有那么强大的消化能力，能一下接受这么多转变。

大片大片的树叶从树上落下。

张千零抬手帮沐九狐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一脸自豪地问她。

张千零“小狐狸，我刚刚，干得漂亮吗？”

他手中握着剑，剑尖滴着血，眼睛死死地盯着一步步将他们包围起来的黑衣人。

沐九狐愣愣地看着他，只觉得喉咙好像塞了一团棉花一样，说不出话来。

黑衣人的包围圈越缩越小，一把利刃朝沐九狐砍来，她躲闪不及，却发现张千零的剑正悬在她的头上，他的右臂汩汩流血，还在奋力抵挡。

沐九狐“你干吗要救我？”

她终于忍不住这样问他，却引来张千零的一个白眼。

他已是筋疲力尽的样子，靠在树干上喘了口大气。

张千零“你的问题永远那么多，救你还需要什么理由…”

张千零“这是本能啊。”

一句话，轻易的将沐九狐钉在了原地。

他眉头微蹙，想是伤口带来的疼痛。

张千零“乖，闭上眼，再睁眼时，一切就没事了。”

他温柔地哄骗着，可是那人却心甘情愿的受骗。

待周围声响减小，沐九狐才慢慢睁开了眼。

有鲜血自张千零嘴角滑落，单薄的身影摇摇欲坠，混乱中，那人搂过她的腰身，将她带走。

狐山突然飘起了红色的花瓣，是沐九狐没见过的花。

张千零“狐山的花，是开在白骨堆里。”

张千零的声音突然响起。

可还不待沐九狐反应，后劲就造到一个重击，眼前便是一暗。

张千零看着沐九狐白皙的脸颊，眼眸里染上几分爱惜与沉痛。

张千零“小狐狸，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张千零想，当她受够了漫长岁月的折磨，会不会想起他的好呢？

没关系，他只想要她好就行。

待到沐九狐从睡梦中惊醒，她只看到弥漫成一大片的黑雾，睁开眼，又是不见五指的黑暗，她迷迷糊糊地不知怎么就清醒了过来。

而眼前已经没了张千零的身影，是另一个她熟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