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
曲毕,下台卸妆。
戏园子经理堆着满脸的笑在化妆间外问,“尚老板,有位座儿说想见您一面。”
“不见。”
我性子冷淡,不愿见人。平日里台下除了练戏和点菜,几乎是一语不发。偶尔遇到个熟人,也只是草草了了说几句罢了,好在大家熟悉,也都知道我不爱说话。
“尚老板,您赏个脸,这位要见您的主儿,实在是不好惹。”
“您这意思,我好惹?”
“不是不是,小的当然不会那么想。只是这位何先生,他,家里有权有势,小的怕是不顺了他的意,这整个戏园子还有你们戏班子,都会被他家毁了啊。”
“罢了,我去就是。”
褪去钗环首饰,脱下羽衣霓裳,洗去满面铅华,换上大褂长衫;手里拿着一把师父赏的扇子。这扇子金贵的很,平日里恨不得供起来,摔了碰了都能给我心疼坏了。有个徒弟磕了这扇子的一个角,我赏了他一顿鞭子,罚他跪了两天两夜的祠堂。
“尚老板,久仰久仰。”
这个男人居然没有想象中的乱七八糟的动作,反倒是恭恭敬敬向我作了个揖,让我觉得奇怪。往日里叫我去的那些人总是动手动脚,叫我厌烦地不愿去。
我亦从容还一揖礼,待这位公子抬起头的瞬间我愣住了。这和当年师父给我的画像一模一样,师父说这是位高僧所赠。若我遇到这样一位公子,便是遇上了劫难,渡过去了,此生平安顺遂,成角儿成腕儿;若是没渡过去,此生穷困潦倒,客死他乡。
我的扇子掉了………
我的心怕是也一样了………
“九熙,跟我回家吧,我娶你,养你。虽是不能给你正室的位子,但我保证会一生一世对你好。”
“嗯。”
那晚过后,我尚九熙便是他何九华的人了。
他带我回了家,我没想到,那是后宫,吃人不吐骨头杀人不见血的后宫。
他何九华!居然是皇上…对啊,他有权有势,一个不顺心便可将戏园子和戏班子都毁了,若不是皇家子弟,怎敢如此猖狂。
我跪在佛前祈祷,只愿此生不落入后宫争斗,不与人勾心斗角;不愿步步为营,只愿一心一意伺候好我的华哥哥。
美好的生活总是转瞬即逝的,自从我失了一个孩子,身子大不如前以后,他再没来看过我一眼,我也再没瞧见过心爱的那少年郎。
后宫中从不会缺少既美貌又年轻的人儿啊,他宠了新人。
何九华!原来你不过是个“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的负心汉!你说的那么好听,不还是丢下我一个人?让我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薰笼坐到明?!
罢了罢了,我认命罢了。我不过一个戏子,哪配得到圣宠?整日在自己的小屋里,哼着他最爱听的那场戏,抱着我那没睁眼的皇儿的小衣服……就让我这样过一辈子吧…
“圣旨到。”
那日,那个来传旨的宫人撕毁了我最后一点点希望。
“宫妃尚氏,目无尊长、屡犯宫规;谋害皇嗣、狂悖猖獗。实乃十恶不赦,着即刻打入冷宫,赐以毒酒自尽。”
呵?目无尊长、屡犯宫规?我自入宫为妃以来,日日勤勉恭顺,晨昏定省从未落过一日。恪守宫规,谨言慎行!生怕惹了麻烦,他会为难。
呵?谋害皇嗣、狂悖猖獗?他可还记得是我失了孩子啊!我被人推进池塘,还被人下了红花和碎骨子!那时我的孩子在腹中已经七个月大了,他都会踢我了。
那一杯鸩酒,不苦不涩,丝滑棉柔,咽入喉中,宛如烈日下的一盏清茶。
我闭上双眼,仿佛回到了他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他跟他回家那日。
这次我拿着我的那把折扇,转身离去。
“我不过是个戏子,哪配得上做何公子的人。你我不过萍水相逢,互为过客;转瞬即逝的感情,我尚九熙不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