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她瞳孔骤然缩紧，手臂已然迅速抬起，剪刀已然顺着她举起的小臂划了过去，而她的另一只手，也已然紧紧钳住了那妇人的手腕。她只微微一用力，那妇人手中的剪刀便已经脱了手。她随即用力向后一推，那妇人的身子便随着她的力道倒在了地上。很显然，她并不像是身怀武艺的女子。

“纯儿！”萧景琰愣了一下，急忙冲上前去，紧紧地攥住了她的手臂。温热的血迹从他的指尖渗出，染红了她的外衣。“大胆！还不快给我抓起来！”那越州知府看着如此场面，不由得一震大惊，急忙喝令卫兵上前将那名女子押解起来。他冷呵一声，快步上前叱骂道：“大胆，竟敢当街刺杀靖王殿下！还不速速给我押入大牢！”

“等……等等！”谢纯见那几名卫兵要将那妇人带下去，急忙出声喊住了她。可显然，这次她的发号施令已然没有了什么说服力，那两名卫兵只是看了知府一眼，见他并没有要停止的意思，便接着要赶那女子入狱。谢纯见状，急忙将目光投向了萧景琰。她眉心轻轻蹙起，沉声开口道：

“景琰哥哥。”“先等一等。”萧景琰轻轻沉了口气，看着她那充满着急切的目光，忙侧身过去，看着那越州知府。他本就是军旅出身，沉声之时，军人气魄显露无疑。那越州知府显然愣了一下，虽仍旧带着几分不解，却也急忙喝令那两人住手。

萧景琰当然也能看得出来，这个妇人身上根本就没有一点武艺，实在是不像受人之托前来刺杀朝廷派遣之人的杀手。那么，她既然冒着事情不成，便要鱼死网破的风险，也要来刺杀自己，想来定然是有极大地委屈在心上。他轻轻沉了口气，环视着这一片苍茫的越州城，略略思忖了片刻，开口说道：

“将人带入府衙之中，本王要亲自过问。你等只需好生看管就是，此人尚未定罪，不得用刑。”萧景琰话音落下，便拉着谢纯先向前走去。那越州知府闻言，也只得轻轻叹了口气，感叹了一声传说中的靖王之雷厉风行、严肃认真，果然名不虚传。他随即摆了摆手，示意那两名卫兵将人押入了府衙之中候审。

萧景琰则一路带着谢纯，先来到了他们在越州落脚的驿站之中。方才入了屋内，萧景琰便松开了手。血虽然已经不再流出，可与她那白色的外衣粘连在一起，却也显得有些可怖。谢纯轻轻沉了口气，慢慢的转过头去，不想再看这有些骇人的伤口。她会想起方才的场景，心中才不免觉得有些后怕。她轻轻沉了口气，缓缓的垂下了头，对萧景琰说道：

“景琰哥哥，对不起……”“坐下。”萧景琰看着她那垂头丧气的模样，心中不免微微一动。他并未多言，只是沉声开了口，可还未等到谢纯自己坐定。他的掌心已然按在了她的肩头之上，将她的身子按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之上，“把眼睛闭上，别看。”“嗯。”谢纯闻言，轻轻点了点头，依循着他的话，乖乖的闭上了眼睛。萧景琰这才认真地看着她的伤口。

其实伤口并不算很深，那妇人本就力量不大，又饱受天灾之苦，力道更弱，加之剪刀并不算十分锋利，只不过是划了一道口子。只是……她到底为曾经见过这样的场面。萧景琰轻轻沉了口气，小心翼翼的卷起了她的衣袖，以放置在驿馆中的金疮药为她处理了伤口。待包扎完成，他才徐徐走到她面前，轻轻拥住了她的身子，开口说道：

“没事了，别怕。”“景琰哥哥……”谢纯那方才紧绷的身子骤然放松了下来。她慢慢抬起了双手，轻轻环在了萧景琰的腰间。“吓到了吗？”萧景琰抬手落在了她的后背之上，轻轻拍抚着她的后心，开口安抚道。“不是。”谢纯轻轻摇了摇头，微微将身子坐直了些。她将侧脸埋在了他的胸口之上，语音中仍旧带着几分愧疚。她轻轻嘟了嘟嘴，沉声开口道，“我只是……只是有些害怕。景琰哥哥，若是方才我不在前面，她的刀就会面向你。我还记得……以前林伯伯说过，不管什么时候，都不可以让刀锋面对着自己的主君。”

“傻丫头。”萧景琰闻言，不禁微微一愣。他也随机明白过来，她方才为什么不躲开那妇人迎面刺过来的剪刀。萧景琰徐徐垂下了头，看着依偎在他怀中的少女，心中一时竟多了几分感慨。他深深沉了口气，略思忖了片刻，方才开口说道，“你我之间，怎能以君臣相待？”“我……”谢纯闻言，忽然抬起了头，她抿了抿唇，扬起了一个明媚的微笑。萧景琰看着她那清澈的笑脸，先是一怔，谢纯却已然开口问道：

“既然景琰哥哥说不能与纯儿君臣相待，那纯儿到想问问景琰哥哥，日后你我……该如何相称？”她本就存着与他玩笑的意思，此刻眸底的笑意更是掩藏不住。萧景琰看着她那颇带着几分娇俏的少女容颜，一时间竟有些无奈。他轻轻沉了口气，随即便松开了他，径自向前走去：

“府衙内尚等着我去处理公务，我便先走了。”“我……我也去。”谢纯见他转身向外而去，急忙快步跟上了他的脚步。萧景琰听到她的话，猛然间停下了脚步。毫不意外的，谢纯的前额撞上了他的后背。她微微愣了一下，带着几分抱怨的抬起了头，开口问道，“景琰哥哥你干什么呀？”“我……”萧景琰看着她，轻轻沉了口气，目光中带着几分无奈，伸手轻轻覆上了她的前额，垂眸问道，“撞疼了吗？”

“没……没事。”谢纯轻轻嘟了嘟嘴，将眼眸垂了下来。她就势伸起手，将他落在她前额上的手轻轻的握住，开口说道，“景琰哥哥，我都没事了，你就让我跟着你一起去吧。方才的那名妇人，所行之事必有诱因。况且……若是我不随着你一起去，想来你们定然是什么都问不出来的。”谢纯轻轻抿了抿唇，脸上的笑容带上了几分狡黠之色。萧景琰看着她的表情，面上不禁带了几分诧异，开口问道：

“你这是何意？”“景琰哥哥细想，方才那名妇人能够当街刺杀你，足以说明了她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她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显然是这次受灾的难民。可若只是单单心怀怨气，朝廷先行派下来的部分官员已经前来赈灾，相比于之前的颗粒无收，局面已经有所好转。可是为什么，她还要冒险行事？”谢纯说着，微微停顿了片刻，看着站在对面的萧景琰。他侧头看着面前的女子，眉心轻轻蹙起，似乎是在思忖。谢纯轻轻笑了笑，接着说道，“不管怎么说，她对于朝廷，对于你，定然是不够信任的。所以，接下来，若是你们以朝廷的身份去见她，她一定什么都不会说。大不了……不过是一死罢了。”

谢纯轻轻抿了抿唇，目光中不禁带着几分严肃。她深深吸了口气，将目光转向了门外。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黑了下来，寒风透过敞开的门扉，吹入屋内，让谢纯不禁觉得有些发寒，正如她此刻的内心。她不知道接下来自己会面对什么样的悲惨人生，可她知道，她必须要去听。

“你说的确有一番道理，可你又如何有把握，她能够对你袒露真言？你又如何保证，她不会再伤害你？”萧景琰目光微微沉了下来，看着脸色凝重的谢纯，语气也不禁带上了几分认真。他回想到方才的情景，心中仍旧不免带着几分担忧。若是方才那女子是位训练有素的杀手，只凭借着谢纯手上的那点功夫，只怕真是脱身不得。

“我到底是有些功夫在身上，景琰哥哥难倒觉得，得过天泉山庄庄主和悬镜司掌镜史指点的金陵小郡主，还抵挡不住一个乡野间的农妇吗？”谢纯轻轻抿了抿唇，脸上的笑容更加明艳。萧景琰看着她的表情，心中只觉有些无奈。他轻轻沉了口气，只得再次开口问道：“你且说说，想要如何让她将实情告诉你？”“至少我与她同为女子，相较于官府中的各位官差大老爷，能同她更亲近些。为今之计，纯儿也只有尽力一试。若是实在无法……”

谢纯徐徐低下了头，语音微微停顿了片刻，带着几分踌躇。萧景琰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开口说道：“你且放心吧，方才你也讲过了，到底是田间百姓，性情淳朴，不会有太大防备。”“这么说来，景琰哥哥便是答应了？”谢纯忽然抬起头来，目光中颇带了几分狡黠。萧景琰看着她的目光，只得轻叹了口气，开口说道：“嗯。”

谢纯闻言，不禁轻轻一笑，她自入了屋内，只择了一套简单的丫鬟服饰换上，随即便随着萧景琰一同入了府衙之中。得到萧景琰吩咐的越州知州已经将那名妇人带到了一旁的一间小屋之内，待两人走到门前，谢纯只示意萧景琰止步，随即便自己先入了屋内。谢纯看着那名被五花大绑在梁柱之上的妇人，轻轻沉了口气，快步上前将捆绑着那名妇人的绳子解开，轻声开口说道：

“委屈夫人了。”“事已至此，民妇也没什么可说的。不是说那位王爷来亲审吗？他准备怎么发落我？”那名妇人并没有理会谢纯眸中的善意，只是冷哼了一声，侧头避开了谢纯的目光。她带着几分随性的活动了一下因为长时间的捆绑而有些酸痛的手臂，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开口说道。“我家殿下并没有打算发配夫人。”谢纯轻轻抿了抿唇，随即在她面前跪坐下来，伸手自袖中取出了一张干净的手帕，递给了那名妇人：

“先擦擦吧。”“你……”那妇人看着谢纯白净的手臂上露出的纱布包扎的痕迹，不禁微微愣了一下，转过头去看着她的脸，面上的表情先然带着几分诧异。她思忖了片刻，方才开口说道，“你是方才的……那个……那个少爷？”她断断续续的思忖了好久，才勉强找到了一个能够形容谢纯的词语。她抬起头来看着谢纯，见她虽然穿着简单，可身上却自带着一种通身的贵气，那绝对不是等闲人家能够享有的。谢纯听到她的话，却只是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开口说道：

“我原不是什么少爷小姐，只是从小跟着靖王殿下的一个丫鬟。夫人若是有什么苦楚，大可以同我说明。我家殿下素来勤勉爱民，定能够为夫人做主。”“哪里有什么勤勉爱民的好官？若是真的有，我男人怎么会无辜惨死？就连尸骨都没办法运回老家来安葬？名为赈灾，最终钱还不是都到了那些当官的人手里？只可怜我们……辛辛苦苦了半辈子，到头来……连个安稳日子都没法过……”那妇人说着，语气忽然变得十分激动。泪水自她的眼眸中滚落下来，更加模糊了她脸上的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