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翌日，萧景琰一早便入了宫中，同梁帝一同商讨赈灾事宜。其间虽然有些波折，但终究因为越州知府给誉王送礼的事情，拿到了此次赈灾事务的主事之权。当消息传来的时候，谢纯的心中不禁安定了几分。她听着墨儿说着宫内的旨意，唇角的笑意不禁微微扬起。

“小姐之前是从来不关注这些朝中事务的，而今……倒真是改变了不少。”墨儿看着她那听着津津有味、意兴盎然的模样，不禁轻笑了一声，带着几分调侃的说道。“也便是你这丫头，还敢来调侃我，看来真真是该给你立立规矩了。”谢纯轻笑了一声，面对她的话，带着几分不置可否，她旋即站起了身子，环视了一圈，随即开口说道，“你尽快帮我收拾些随身物品出来。”

“随身物品？小姐这是什么意思？您要出门去？”墨儿听到她这句没头没尾的吩咐，心中不禁带着几分诧异。她忙揽住了谢纯欲要出门的脚步，开口问道。“嗯。这次景琰哥哥前往受灾的州府赈灾，我想同他一起去。”谢纯想到那邸报中所描述的情况，心中仍旧有些不适。她几乎是在当天晚上，便做出了这样的决定，虽然……连她自己都有些说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可她就是想要亲眼看看，看看那些貌似距离他们很远，可却又分明生活在同一片天地之下的人。

“小姐，您就别闹了。您从小在金陵城中长大，出生侯府，金尊玉贵，那样的场合，实在……实在不适合您去。况且，长公主不会同意的。”墨儿听到她的话，不禁一怔，随即一把拉住了谢纯的手臂，将她整个人拖了回来。她用力的摇了摇头，目光中满是担忧之色。谢纯看着她的表情，轻轻沉了口气，似乎早就有所预料她会有此反应，只淡淡的开口说道：“母亲这个月都会在山中礼佛，本就不回府内，二哥又出门游学，亦不再府中。我言说与否，却也并无太大差别。”

谢纯说着，轻轻挣开了她的手，目光中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坚定：“你只按照我说的去准备，待景琰哥哥启程的时候，我与他同去就是。”“小姐，您就算一定要去，也带着奴一同去吧，不管怎么说，也总要有一个人照顾您不是吗？”墨儿知道她去意已决，也知道莫说是自己，就算是谢弼和莅阳都在，只怕也拦不住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祖宗。她轻轻沉了口气，几乎是带着几分祈求的看着谢纯，轻声开口说道，“若是让长公主殿下知道奴让您一个人去，只怕会逐奴出府的。”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去的是什么地方？景琰哥哥此次前往，毕定要同当地军政相协调配合。若我一人同他，不过是化作男装侍从模样，你跟着去做什么？放心吧，不会有事的。母亲若是责怪你，自由我替你撑着。景琰哥哥怕是这两日便要启程，你还是快些按我说的去准备吧。”谢纯对于她所提出的条件，自然也是早有预料。她本就没有打算与她同去，故而敷衍的借口也是分外迅速。话音落下，她已然挣开了墨儿的手臂，向着屋外走去。

这关自然是好过的，府内除了爹爹，她本也就没真的怕过谁。谢弼自是不必说了，娘亲……只要她苦口相劝，她最终必然会赞同她的决定。只是……她还没有想好，若是景琰哥哥不同意，她当如何……

“你说什么？”果不其然，当萧景琰听到她要随他一起去赈灾的时候，瞳孔骤然缩紧。他猛然从书房的桌案前站了起来，带着几分不可置信的看着谢纯。“我说……我想同你一起去赈灾。”谢纯轻轻嘟了嘟嘴，再次将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她微微扬起头，看着突然从主座上起身的萧景琰，便知道这件事……恐怕不是她打发墨儿那般容易了。

“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现在灾情严重，百姓民不聊生，所有的人都在等待着朝廷的救济，处境可谓是穷山恶水之地，实在不是你前去游玩之所。”萧景琰深深沉了口气，听着她那义正辞严的语气，一时却也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去反驳，只得带着几分严肃的开口答道。

“我既然决定与景琰哥哥同去，又怎么会不知道那里的环境艰险？我本就不是抱着游山玩水之心前往五州，我只是……只是想去看看，看看最真实的灾情之下，究竟是何等的情状。既然景琰哥哥能去，为什么我就不能去？”谢纯微微仰着头，带着几分固执的看着萧景琰，轻轻嘟了嘟嘴以示不满，一本正经的回应他道。

“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就算朝廷的赈灾银两拨付充足，却也难以保证不会有有心之人鼓动百姓发动暴乱。你做事能不能有点分寸？心里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害怕？”萧景琰看着她那一本正经的模样，心中只觉带着几分担忧，语气也不免带着几分凌厉。他太过于明白她的心性，更清楚她做出这样的决定，诚然是因为得到那天的消息，让她感受到了震惊和心痛。只是……他实在不能放心，让她跟着自己去这样的地方。

“我……”谢纯微微愣了一下，显然没有想到他会如此疾言厉色，目光中先是带着几分诧异，随即却也有不解与难过。她眉心轻轻一动，几乎是要一瞬间落下泪来。她轻轻嘟了嘟嘴，强忍着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径自便要往门外走去。“纯儿！”萧景琰轻轻沉了口气，急忙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他轻轻蹙了蹙眉，带着几分歉意的开口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放开。”谢纯轻轻抿了抿唇，面对着他的说辞，显然仍旧带着几分不悦。她眉心轻轻一动，手腕微挣，却也知道凭借着自己的力道，怕是怎么样也脱不开他的束缚。果不其然，萧景琰将掌心合拢，将她的手腕攥的更紧了些。他知晓自己情急之下一时失言，只怕是无意间伤了她。可他本就不善言辞，一时间却也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去哄，无奈之下，只能将手臂收紧，将她整个人的身子自后拥入了怀中。

“对不起。”他轻轻沉了口气，双臂环在她的腰间，她似比之前清减了些许，身上却还有那熟悉的香粉的味道。萧景琰将声音沉了下来，停顿了片刻，方才接着说道，“我并非有心要责你，只是……只是不想你因我而身陷险境。”“景琰哥哥当知道的，我这么说，并非完全是为你。只有亲眼看到百姓疾苦，才能永远把他们放在心里。日后，我定然是要与景琰哥哥一同进退的，这样的道理，我又怎能不明白？”

谢纯轻轻舒了口气，徐徐抬起了手，落在了萧景琰的掌心之上。她掌心合十，握住了他修长的手指，语音已然比方才轻缓了好些。萧景琰心中轻轻一动，她的话在他的心上落下，宛如一粒石块落入湖面之中，激起了一层层涟漪。他思忖了片刻，终究是轻轻点了点头，开口说道：“你若真的想去，便同我一起去吧。不过……不许由着性子胡来。”他慢慢松开了紧固在她腰间的手臂，缓步绕到她的面前，微微垂下了眼眸，目光中带着几分宠溺，语音中却也不乏严肃之意。谢纯听到他的话，急忙重重的点了点头，扬起了一个十分明朗的笑容：“是！”

萧景琰看着她扬起的嘴角，轻轻沉了口气，抬手在她的鼻尖上轻轻点了一下。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由着她的性子这般胡闹，究竟是不是对的。可当看到她的笑、她的泪的时候，他便是怎样也无法回绝了。这么多年，他始终孤身一人，她成为了他荒芜世界里……唯一的例外。

又过了三五日，谢纯便同萧景琰一起，前往五州赈灾。因为此次出行多有不便，她并未以女装而行，只是化作男儿之身，以他副将的身份相随左右。因为前方灾情严重，赈灾事务自然是刻不容缓。起先的几天里，他们几乎是一路疾行，方才能够尽快赶到各州县筹备。

“殿下，今日定然是到不了越州了。前方便是驿馆，不如我们先休整一晚，明日再行吧。”一旁跟随着的一名副将看着已经沉下来的天色，想到近几日来大家日夜行军、不免辛劳，遂加快了步伐，打马上前，向萧景琰说道。“嗯。”萧景琰抬头看着天色，轻轻沉了口气，点了点头，得到回复的副将随即命令随行人员自驿馆中修整。谢纯跟在萧景琰的身后，心中却也真正察觉到了行军打仗之时的不易。

诚如墨儿所言，自她长到这么大，几乎都没有出过远门，更别提这样的一路疾行。除了疲惫，她却也更对于萧景琰多了几分理解与心疼，察觉到了他这么多年来，游走在前线与京师之间的种种不易。

待在驿馆内安顿下来，她仍旧入了萧景琰的房中。他正坐在桌案之前，手中似拿着一卷文书。谢纯见桌上的油灯几乎要熄灭，忙携了烛台过去，将那盏即将燃尽的蜡烛替换下来。“纯儿？你怎么过来了？一路走了这许多天，到底疲累，今日时辰尚早，怎么不去歇着？”萧景琰闻声抬头，见谢纯过来，不禁轻轻一笑，目光中不免带着几分诧异。他放下了手中的官报，开口问道。

“左右我也无事，便来景琰哥哥这里坐坐。景琰哥哥这是在看什么？”谢纯说着，径自在他桌旁坐下，侧头过去，见原是越州知州呈上来的最新的灾情奏报。“朝廷拨付的赈灾款项已经到达了越州，当地的官员也已然投入了赈灾事宜当中，一切进展倒也顺利。”萧景琰轻轻沉了口气，面上难得露出了一个轻松的表情。他轻轻笑了笑，看着身畔的谢纯。她此刻虽未着女装，却也解开了白日那高束的长发，三千青丝就这样垂在脸颊两侧。灯火照亮了她的脸颊，明晃晃的烛光打在她纤长的睫毛之上，让其看上去好像金色的小扇。萧景琰不禁轻笑了一声，开口感叹道：

“红袖添香夜读书，原来是这样一番光景。如此说来，我倒要感谢纯儿一路相随，也能让我有幸，与古时先贤同享这般乐趣。”“景琰哥哥什么时候学会打趣人了？”谢纯听到他的话，先是一怔，一时间竟有些害羞。她随手扔下了那手中的官报，轻轻嘟了嘟嘴，正要侧身过去不再看他，萧景琰却忽然拉住了她的手。

她手很小，而素来光滑的掌心之上，却已然有了因为长时间持缰磨起的一层薄茧。他不禁轻轻蹙了蹙眉，随即翻开她的掌心来看，那小小的茧子与纤白的皮肤之间，似乎带着些许的格格不入。谢纯察觉到他的动作，下意识的要抽回手去，却反而被他握的更紧了些。她微微垂下了头，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唇瓣，轻声开口说道：

“景琰哥哥，这原不是什么大事。大家一路疾行而来，许多兵士仍需徒步而行，所受辛苦实在是纯儿之百倍千倍。再者说来，前方百姓犹在水深火热之中，又哪里容得我们款步徐行，恍若游山玩水？景琰哥哥，你放心，纯儿……”谢纯的话音尚未落下，萧景琰忽然一把扣住了她的头。他紧紧地吻住了她的唇瓣，毫不费力的便探开了她的口腔，一点点汲取着她口腔中的甘甜气息。他吻得很深、很用力，几乎是想将她整个人……都占为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