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好了，都过去了，没事，没事了。”梅长苏察觉到她的动作，心口不禁微微收缩了一下。他聪敏至极，可是现如今，他却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去安慰她，只得带着呵哄意味的不断着拍抚着她的后背，等待着她逐渐平息的哭泣之声。“林殊哥哥……”过了良久，谢纯才终于止住了抽泣。她慢慢的坐直了身子，看着身前的梅长苏，心中只觉五味杂陈。她缓缓地抬起了手，想要触碰他的面颊，却被他先一步闪避开来。梅长苏迅速抬起手臂，将她的手拦在了半空，唇边仍旧勾起了一个清浅的微笑，可笑容中却带着几分苦涩。

“纯儿，这便是我第一件要嘱咐给你的事情。以后不论是在人前人后，林殊这两个字，只怕都不能在出现在我们的交谈之中了。”梅长苏慢慢松开了她的手，目光已经恢复了与以往一般无二的平静。他深深吸了口气，垂眸看着坐在身边的少女，徐徐开口道，“你必须要记得，当年那个陪着你长大的兄长，已经永永远远的……被埋藏在了梅岭的大雪之中。现在在你面前的这个人，是江左盟的宗主、麒麟才子、是你心爱之人的谋士、是你兄长的朋友，随便你如何去定位，只是……”

“林殊哥哥，我不明白，我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谢纯打断了他的话，语音中带着几分不甘。她猛地坐直了身子，一双秀眉蹙紧，微微扬起了声音，开口说道，“就算你现在的身份不能被外人知晓，可是到底是为什么，你不肯让景琰哥哥知道？你们从小一起长大，你是他这一生之中最信任的人。不论是谁，这么多年来，都没有办法取代你在他心目中的位置。我想……若是他知道你还活着，若是他知道你们能够再一次并肩作战，他一定会……”

“一定会更加坏事。”梅长苏眉心轻蹙，将谢纯的话阻断。他微微转过了头去，避过了少女那充满着期待的水眸。他当然明白她所说的一切，只是这其中的利害关系，远远比个人的欢喜……更加重要。“什……什么？”谢纯愣了一下，显然还没有完全明白梅长苏话中的意思。她眉心轻动，带着几分诧异的看着梅长苏。他深深沉了口气，再次将头转了回来，看着谢纯道：

“纯儿，你不明白，人一旦走上了夺嫡的道路，很多事情，便没有办法同之前一样。景琰生性不善权谋，有些事情……必须由我来做。可如果让他知道了我的身份，很所事情……定然会瞻前顾后，难以施展，而今的局面，还远远没有到了能够高枕无忧的地步。太子尚未被废除，誉王又虎视眈眈，景琰接下来的路，只会更加凶险艰难，也更加出不得一点纰漏，你可明白？”

“我……”谢纯微微愣了一下，一时竟然有些语塞。梅长苏所说的种种，她又如何不清楚明白？可她只是有些不甘心，不甘心他就这样无声无息的将所有的过往一个人承担。明明知道辩不过他，她还是微微梗起了脖子，带着几分固执的说道：“那你呢？林殊哥哥，你呢？”她轻轻眨了眨眼，冰凉的泪珠氤氲了她的眼眶，只是还没有落下来。一层薄薄的水雾蒙在她的眼眸之中，显得愈发楚楚动人。

梅长苏轻轻地叹了口气，心道她终究是比起霓凰与蒙挚更加单纯耿直了几分。他徐徐抬起了手，抚过她柔顺的长发，沉了沉声，开口说道：“景琰待人宽厚，你素来知晓，就算他不知道我是林殊，也绝对不会是那等狡兔死、走狗烹之人。既然如此，你又有什么可担心的？”梅长苏轻轻笑了笑，将那盘榛子酥又放回到了食盒中，递给了一旁站着的飞流。谢纯听着他的话，只觉心中又是一阵酸涩，却也知道并无他法，只得轻轻点了点头，抬手擦去了脸上的泪，徐徐说道：

“既然林……”谢纯话音未落，忽然看到梅长苏那略带着几分提醒意味的眼眸。她急忙摇了摇头，改口说道，“既然苏哥哥提及景琰哥哥未来路途艰难，纯儿自然没有置身事外之理。我虽然力弱，可若是有什么……是纯儿能够相帮的，还请苏哥哥一定要告知于纯儿。”她迅速正直了身子，向着梅长苏拱了拱手，目光中带着正色。梅长苏轻轻沉了口气，看着她严肃的眸子，目光微微沉了沉，正要开口，却见黎纲带着几分急迫的自屋外走来：

“宗主，誉王殿下来了。”“啊？”谢纯显然比梅长苏更多了几分惊讶，她急忙站起了身，将求助的目光落在了梅长苏的身上。梅长苏轻轻蹙了蹙眉，向着飞流挥了挥手，开口说道：“飞流，你带这个姐姐，去密道里，将她送到靖王殿下府上。”“嗯。”飞流点了点头，随手放下了手中的食盒，引着谢纯自房间内的密道中走去。那个时候，谢纯才知道，原来景琰哥哥的府邸，竟然有一个直接与苏宅连通的密道。

她知道情况紧急，亦顾不得犹豫，急忙跟随着飞流的脚步，走入了密室之中。梅长苏看着她那俏丽的背影，不禁轻轻叹了口气，开口说道：“傻丫头，我和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就是把你卷进来……”

“好啦，就送到这里吧。此次誉王贸然前来，定然是为了景琰哥哥册封一事。他素来狡诈多疑，只怕并不是那么轻易就可以对付的。你还是赶快回去，陪在苏哥哥身边吧。前面我自己走过去就好。”密道之内，谢纯看着身前的飞流，徐徐停下了脚步。她知道这孩子心智不全，不敢肯定他能否完全理解自己的意思，只得带着几分试探性的开了口，与他交谈道。

“送到……门口。”飞流也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来，看着谢纯，似思忖了片刻，这才一字一顿的开口说道，“苏哥哥，听话。”他的言语十分减短，让谢纯一时间竟然有几分发怔。她愣了好半晌，方才大体上明白了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不禁失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开口说道：“好，那我们就听苏哥哥的话，你送姐姐到靖王殿下那边，之后就立刻返回去好不好？姐姐是不放心苏哥哥，怕他会有危险。”

“不会。”飞流现实点了点头，同谢纯一起迈开了脚步，可随即又摇了摇头，十分郑重的看着谢纯，一字一顿的说道。“什么不会？”谢纯这次是真的没办法理解这个少年没头没尾的一番话了。她轻笑一声，带着几分疑惑的看着面前的少年，希望他能够给予自己的更为详细的信息。飞流看着她那一双好看的桃花眼，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懂了她目光中的那份疑惑，只是自顾自的接了下去，开口说道：

“苏哥哥，不会危险。”“这是为什么？”谢纯听着他那十分笃定的语气，心中不免多了几分好奇，她原本也没打算自这个孩子的口中能问出些什么话，不过是抱着几分打发时间的心思，同他玩笑着。却不想那少年的脸色忽然变得凝重而认真，他的脚步停了下来，头微微歪着，似乎是在尽力的回忆，又像是在模仿着什么。谢纯不禁带了几分好奇，亦随着他停住了脚步，将充满笑意的目光落在了飞流的身上。

过了好半晌，他才慢慢的开了口，语气仍旧带着几分犹疑与缓慢，仍旧是那样一字一顿的开口说道：“毒蛇……知道……弱点。”谢纯闻言，先是一怔，随即暗忖着这句话其中之意，却也很快便有了分明。想来是因为梅长苏太过了解誉王，知道他心中弱点所在，这才能够在这样的局势之中立于不败之地。谢纯随即轻轻一笑，伸手揉了揉少年的脑袋，轻声开口说道：

“是啊，因为他了解他们每一个人。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他们接下来会做些什么，而他们对他，却始终是一无所知。所以……他永远都不会输。”她话音落下，随即扬起了一个清浅的微笑，同飞流说道：“走吧。”“嗯。”飞流点了点头，跟随着谢纯的脚步，自靖王府的方向走去。如果现在黎纲或是甄平在场的话，他们一定会十分惊讶于，飞流竟然会同意让谢纯去摸他的头。而在少年的眼中，这个年长他些许的姐姐身上，似乎总有一种亲和力。况且她方才带来的榛子酥，真的同靖王殿下送过来的那些点心，一样好吃……

“好啦，都已经到这里了，我自己进去就可以了，你还是快些回去吧。”眼见密室的门已经在眼前，谢纯轻轻笑了笑，回头看向飞流，轻声说道。“嗯。”飞流点了点头，正要往回走，忽然又似想起了什么一般，回过了头，向谢纯说道：“好吃。”“啊？”谢纯愣了一下，不禁抬起了头，看着少年那充满着期待的眼眸，不禁轻轻一笑，暗叹到底是孩子心性。她随即展开笑颜，开口回应道：

“飞流若是喜欢的话，姐姐以后……经常带来给你吃，好不好？”“嗯。”飞流闻言，唇角的笑容立刻扬起。他重重点了点头，随即向着谢纯挥了挥手，这才迈着轻快的步伐，向着苏宅的方向跑去。谢纯看着他那充满着青春与活力的背影，眼前忽然模糊一片，多年以前，林殊哥哥那充满着朝气与骄傲的身影，再次在她的脑海之中浮现出来。再想到现在的梅长苏，谢纯仍旧不敢相信，她甚至都觉得……这好像就是一场梦，一场虚幻的没有边际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