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殉罪（1）

　　他是一道光，他也许荒唐可笑，他也许被人嘲讽，他也许垂死挣扎，但他依旧用颤抖的双手从地上爬起，用苍白的脸俯瞰这个罪恶的世界。——引子

　　我，真罪大恶极。

　　这是我这么多年来一直悟到的一句话。肮脏龌龊是我，荒唐可笑是我，贪婪无耻是我，争强斗狠也是我，最后……

　　最后我变得真的罪大恶极。

　　罪大恶极不是么？这真是形容我最好听的词汇，比那些人格有问题好听的多，至少有些文化感，我在那本纸张略微泛黄而显得有些年代感的成语词典再一次找到了这个词语。

　　他们说，罪大恶极就是很坏很坏的人就像我这样的人才配得上的词语，这种人和别人不一样。他们天生就和别人不一样，就像“犯罪学之父”龙勃罗梭的天生犯罪人论里面所谓的天生犯罪人一样。

　　我可以认为是天生的犯罪人，绝对可以吧，我有犯罪的基因，我有察觉犯罪的能力，我甚至能用我的眼睛看到他们心中是不是有着罪孽。

　　也许，我活着就是一种犯罪。

　　在学校里，老师说我很奇怪，我总是特立孤行，和大家完全不一样，用人们的话说，我貌似天生就不是一个好人。

　　你看我的脸，黑色而密集的头发，深邃而复杂的眼神，厚厚的嘴唇上面胡子拉杂，上面小小的鼻子呼出的全是肺里的浊气。有时我也感觉我就像龙勃罗梭提出的天生犯罪人一样。

　　我和他们不同，因为我经历了很多事情，很多离奇而古怪的事情，就比如说杀人，就比如说抑郁，这些事情估计百分之九十的人都没有亲身经历过，他们所知道的无非在一些书本或者是一些小说中。

　　我经历过杀人，2010年12月17日，那一天我被一个连环杀人凶手盯上了，然后我和他在平安小区里殊死搏斗，谁也不愿意放过谁。我虽然有一棵生存的心，可惜我并不是天生的斗士，于是我输了。

　　然后我被他打成了重伤，颅骨骨折，脑损伤，被诊断为植物人，送进了医院。

　　孙梅，赵丽丽，我，李建斌还有一个16岁的孩子——王毛毛，我们都是一场连环杀人案的受害者，5人中，唯我独生。

　　我想鲁滨逊一样活了下来，但我也很不幸。他们死去的时候，我在ICU里苦苦挣扎，做着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很多扭曲了的可怕的怪物。凶手也想过回来把我杀死，但是他却扑空了。

　　我顺利的醒了过来，然后做了询问，王成伟很好奇我对凶手做的所谓的“画像”，我解释了我的看法——这是一种第六感的凭空想象。

　　但是我却没有想到的是，他们通过我的看法，一步一步找到了凶手——陶明明，最后我判断了凶手的住所，一举抓住了凶手。

　　陶明明和我在公安局聊了很多他的经历，这些经历就像梦一样，这些经历很像一个故事，很像一本书叫做《平凡的世界》，故事的主角也就是陶明明最后是一场悲剧，没有人会反对社会可以让一个禽兽变成好人，也没有人认为社会可以让一个好人变成恶魔。

　　但也没有人认为，你的罪孽可以让社会让你承担！

　　尼采有一句话：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回看你。

　　我记得当我再次写下这句话的时候，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所谓的未光了，我已经变了，我变的不是所谓丑恶的肉体，而是精神。

　　陶明明临死前，给了我他的钢笔——一只毕加索钢笔，锈迹斑斑，准确的说是血迹斑斑。黑黄相间的外表，非常单调而古朴，里面已经凝固了，写不出字来。陶明明用这支笔和他的血写下了一本杀人的笔记，至今那本日记还保存在公安局的档案室里。

　　陶明明对我说：“害死他们的人是我，害死我的人是这个社会。”

　　这是他的临终遗言，也是我一生难以忘却的一句话，我记得当时他那种仇恨的眼神，凌乱的头发，泛黄的牙齿，嘴角上的鲜血，鼻孔里呼出的带有烟味的热气……

　　我承认，我是幸运的，我成功地活了下来，老天爷也证明了我有考察犯罪的能力，这是我后天产生的防卫机制——察觉危险，洞察人心。但我也是不幸的，我受了伤，不仅是肉体上的伤，还有心灵上的伤口。

　　我是抑郁症，我很清楚我精神上的残缺，我一直在扮演一个正常人，有句话很真实，这句话是：正常人在扮演抑郁症，他们想获得同情；抑郁症在扮演正常人，他们不想与众不同。

　　老实说，这句话我读懂了很多年，我不想与众不同，但是我不得不一个人缩在角落里默默哭泣，任凭那不争气的眼泪随意流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不希望别人的同情，不喜欢别人的支持，不喜欢别人的喜欢，我只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一个老老实实的废物，永远死在抑郁症上。

　　准确的说，抑郁症就是一个黑洞，他真的可以吞噬一切：希望，快乐，友谊，爱情等等很多东西。不得不说，他将我彻底撕裂，让我不知道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我：自私的我，贪婪的我，抑郁的我，神经质的我，可爱的我。

　　老师他们都说我很怪，我明明是个病人，但是还是装作没病，我在每个夜里吃着一模一样难以下咽的药丸，然后在无尽的黑夜中独自叹息，看着窗外幕布一样的天空：黑的可怕，但黑的不彻底，仿佛像是在保留什么。

　　安眠药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药，他可以让你睡得很踏实，也可以安静地送你去另外一个世界，去陪伴我的哥哥——我想是这样子的。

　　我整天看着那些残忍的图片——巨人观，人皮娃娃，白骨等等一些可怕的东西，我的同学看了大喊大叫。

　　而我却用冷漠而阴森的眼神看着他们，露出不坏好意的微笑，他们都骂我是疯子，老师急忙把他们拉走。其实，我也感觉我是疯子，我怀疑这是我经历那个事件之后导致的吧。

　　我必须承认，抑郁症帮了我也害了我，他帮了我，就像一个朋友一样赐予我一双眼睛，这双眼睛让我可以洞察人心，察觉犯罪，让我喜欢上心理学和犯罪学。

　　他也害了我，让我从此失去了做人——做正常人的权利，我只能承受一些别人的冷烟与畏惧。

　　我能说，我并不害怕，并不厌恶，反而有些享受着这些眼神，但你们会相信我说的话吗？

　　我也有恨的人，比如说体罚我的老师，捉弄我的同学，辱骂我的混混，殴打我的凶手，我也有忘不掉的过去，他们就像一个钉子一直扎在我的肉里，我每晃动一下，每拔出来一下，他们反而扎的就越深。

　　罪大恶极是形容我最好的词语，我总是给身边的人带来不幸，我活着就是一种最大的不幸，我看到太多别人的冷眼，听到太多别人的风语，遇到太多形色的贱人，你懂的，我也被他们所污染了。

　　我在寻找几年前的我。

　　我用着几年前的老式钢笔，唱着几年前流行的歌曲，玩着几年前火爆的电子游戏，看着几年前为人所知的书籍，却找不回几年前那个荒唐可笑的自己。

　　一杯水泼出去了，再想把他收回来，估计已经不太可能了吧。

　　我忘不掉这些，忘不掉那个可怜又可悲的自己

　　——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