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论罪（9）

　　警方对于案发现场周围的环境进行了实地考察，案发现场位于两个巷子的分叉位置附近，虽然说两条大路，但是因为是居民区，小路连绵不断，非常众多。

　　中国这些居民区就是这样，小路犹如人的血管网一样复杂而密集，这些血管网住着最普通的人民，是城市最基础的载体。

　　如果按照马斯诺需要层级理论来划分的话。那些别墅丶富人住宅区显然位于最高层，那些高档小区静居其后，接下来是一些一般的小区，然后是这些这样的居民区，最后是那些农村，这些蛰伏着难以言说的黑暗，越是文明先进的地方越是安全，越是低劣粗俗的地方越是能够孕育出犯罪和黑暗，自古有穷山恶水出刁民，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第一个巷子最远可以衍生到附近的一座山上，翻过去就是老大桥，第二个巷子也可以翻山到达学校门口，因为和学校只有一墙之隔，有些家长为了方便孩子，便走出了一条所谓的山路，这两个地方都没有监控摄像头。

　　而这条大路，也就是死者孙梅从服装店走到案发现场的路，中间经过学校的男生宿舍大楼，中间也有几个叉道，完全可以通过旁边的巷子绕过监控摄像头的拍摄范围，所以无从下牙。

　　林立的叉道，的确给警方带来了不小的办案难度，王成伟悠悠地点了一根烟，几个人面面相觑，心情无比沉重。

　　李大树他们法医科尸检，发现死者脖子上有纤维，说明凶手作案时带着手套，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王成伟也陷入了沉思之中，不知如何是好。

　　良久了，几个成员开始讨论关于案件侦破的方向性突破——作案动机，作案动机可以确定凶手的作案目标，作案目的，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专案组还是有部分成员认为是抢劫，见财起意，横生杀心，王成伟耐心地听了听他们的见解，点了几根烟。几种解释，都没有一个能够很好的解释毁尸的缘故，王成伟等到他们说完，把吸完的烟一根一根放在烟灰缸里。

　　王成伟将未光的观点说出来，与会代表面面相觑，对于这个崭新的观点略加思索，开始进行了一段时间的讨论，各种各样的质疑传来。

　　王成伟没说话，依旧一根一根地点着烟，最后讨论的声音逐渐少了起来，都瞧着脸色铁青的王成伟，默不作声了。

　　王成伟事先和未平说过，他会在会议上提出这个观点进行讨论，因为组织的规定和纪律，他不能说这是一个孩子想出来的想法，未平表示理解，点了一根烟。

　　王成伟通过未光的分析，从50块钱，死后毁尸等等诸多疑团解释了这个观点的可行性，除此之外，目前真的没有能够解释这么多的观点了，王成伟若有所思。

　　底下突然传出不和谐的声音，有人提出，一般人被别人扔钱给自己这样乞讨式的羞辱，也会非常的愤怒，这是人正常的羞耻心，不一定有所谓的刺激到他的悲惨经历，只能判断凶手是个非常好面子的人，底下的人们纷纷讨论起来。

　　王成伟笑着解释了自己的看法，凶手死后毁尸，就好比你父母在家里睡觉，而你正在偷着玩电脑，你自然明白玩的越久越容易被发现。

　　如果没有很大的仇恨让他失去了理性，那么凶手绝对不会做出这么可怕的举动的，况且孙梅没有仇人。

　　这个比喻让办案组的成员们都笑了，唯独未平笑不出来，王成伟等他们笑完继续解释道：凶手追击死者时，属于非常紧张的时刻，根本来不及做正常人的思考，那个时候他大脑是接近一片空白的，能想到的也只有他非常在意的关系的事情。

　　这件事情一定引起了他内心的冲突给他内心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在之后不断地重复，不断地强化，就像在伤口上撒盐一样不断地刺激他，让他难以忘记。

　　乞讨式的羞辱，说明他是一个自尊的人，非常在乎自己的面子，但是非常的穷困，或者说有穷困的经历，而且穷困到没有饭吃以至于让他不得不牺牲面子。

　　但这是多么大的一个排查对象，即使把未光和心理学专家的想法联系起来，也犹如大海捞针，光明市人口众多，老城区更是非常的穷困，这一辈人能清楚记得自己吃不饱窝窝头的经历，就算到了现在，那一块也有一些依靠卖破烂为生的人。

　　王成伟以前搞扶贫，曾经扶贫过那边的一个卖破烂的家庭，丈夫头部因为开车摔伤摔出了一个巨大的凹陷。

　　因为重男轻女的习俗，家里有5个孩子，老小是儿子但是因为视力问题没办法上学，一家人就依靠父亲一个人卖破烂为生。王成伟那次看望他们，也捐了一些钱。

　　王成伟完成自己的发言之后，所有人都安静了。他最后补充了一句，这些都是未平的设想，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地看着未平。

　　此时此刻的未平，脑子里乱成一团，丝毫没有听进去一点的会议内容，而是一动不动地看着什么，一点话也没有说。

　　他的眼神呆滞得出奇，就像失去光明一样，看着眼前空白的笔记本和笔，仿佛看到了未光被诊断出抑郁症的那一天，心理五味杂陈。

　　王成伟知道未平不好受，急忙把他们的目光收到自己这边来，开始讨论新的发现，紧接着安排下一步的排查任务。

　　虽然现在突破口很难找，但是王成伟总是安慰他们稍安勿躁，面包总会有的，而办法也是总会有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正义可能会迟到但是绝对不可能缺失。

　　会议一直开到晚上，大多人一散会就挤着离开，就像刚出窝的小鸡仔一样急忙赶回家中吃饭，未平却保持着刚才的动作，僵硬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似乎没有一丝要走的意思。

　　王成伟和胡小蝶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小声地叹了一口气，慢慢地让出了一个容纳崩溃的空间。

　　良久了，未平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身边一点人也没有了，他开始抱头痛哭起来，泪水止不住的流在白色的纸上，一滴接着一滴，但他不敢放开声音，害怕被别人听到自己痛哭流涕。

　　男人的崩溃总是无声而且孤独的，未平一直故作坚强，从未光被查出抑郁症的晴天霹雳一来他没有在别人面前哭过一次，也不敢在家里哭，害怕让未光知道接受刺激。

　　可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一次未光喝醉了，告诉他自己想要上法学院当警察，和他一样。有时候兄弟俩的想法会一致，未光体验了校园欺凌的滋味，体验了被欺负的自卑，便决心要保护自己，做一个警察。

　　但未平却不想让未光做一个警察，在他的眼里，未光如果能够当一个教师、公务员或者是医生是最好，这三个职业比较清净，不用与社会黑暗做斗争，而且从道德层面上来看，教师有“传道授业解惑者”的说法，医生有“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赞美，公务员也就是做官对于未光来说是个好出路，未光善良而且认真，做这些不都可以吗。

　　但是他绝对不想让未光做一个警察，有时候选择职业有个很有意思的规矩，职业就像爱情的围城，进来的人急着出去，出去的人急着进来，进来的人看透了这个职业的心酸，没进来的人看到了这个职业的好处。

　　未平做了这么多长时间警察，和李大树他们法医一样近距离接触过尸体，见到了每一个人死亡后的可怕场面，也在法医实验室里呕吐过，甚至以前看到巨人观的照片吓得一天没有吃饭。

　　他们也调节过一些案件，遇到过弑母杀父的暴徒，也见识过因为钱而痛下杀手的案例，人世间形形色色的黑暗他们已经尝够，早就已经非常厌恶。

　　警察有时候吃力不讨好，还可能被别人辱骂，被别人误解，有时候还要像文在寅他们这样的人权律师为正义光明付出自己大好年华青春，而他们拿到的报酬可能是很少很低的，但是他们维护的事业是高尚而伟大的。

　　但未平毕竟是哥哥，未光也毕竟是未平唯一的亲人，未平不愿意让未光走过他的老路，未平破获的第一起命案的死者就是自己的老师，他明白警察这个职业的残忍，工作稳定体面都是假的，快乐才是真的最重要的。

　　警察每天都和医生一样与死亡打交道，没有一个好的心态是不行的。虽然说现在社会治安良好、和平稳定，但一旦到了危机时刻，他们就只能站在法制与道德的前线上。

　　人们总是说岁月静好，可是哪里有岁月静好呢，社会的稳定发展，道德、公义的实施，都是由别人承担罢了，你的岁月静好可能是用别人的青春换来的，你看不到的地方，有一群人利用自己的青春守护着你们的静好。

　　未平做好了为国家牺牲的准备，但是他还是不愿意让弟弟和自己一样面临这个风险，未平一个人抽泣着，想到了弟弟确诊抑郁症的那天晚上，又哭了起来，他已经无力继续挣扎了。

　　良久了，未平累了，眼泪也哭不出来了，他擦干了眼泪，防止回家后被未光发现，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