惶恐

　　“阿和，该起了。”清冷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阿和烦躁的皱了皱眉，随手扯过薄被蒙过了头顶，试图隔绝一切打扰他睡觉的噪音。

　　蓝湛眼含宠溺的看着他的动作，虽是心疼却仍不含糊的将他身上的薄被掀开，将人半揽着给他擦了擦脸，温声细语哄道：“阿和乖，起来用些粥食，再过半个时辰，就该去泡冷泉了。”

　　昨夜两人通了心意，蓝湛心里是说不出的喜悦，虽是休息的太晚，精神却好的出奇。但阿和的身体却与之相反，他如今本就嗜睡，本就因画卷之事心烦意乱，接连两日没有休息好。昨夜此事告一段落，心结一解，心神松动，身体的疲惫顿时涌了上来，这才直接睡倒在了蓝湛的怀中。

　　他此时困乏还未缓过，眼睛都有些睁不动，脑中混混沌沌的，是以对于蓝湛的话语，皆是听得迷迷糊糊，反应不过来。

　　眼看人是真的困觉，蓝湛便不再言语，只是动作细致温柔的为阿和穿衣束发，擦脸喂食。

　　“啊，好冷！”

　　正睡得香甜，忽然一股冰凉寒意直刺神经大脑，瞬间激的阿和清醒过来，惊呼出声。

　　被冷泉一冻，阿和是猛然惊醒，顺从本能的抱住了身前唯一散发着热度的蓝湛，整个人贴的紧紧的，显然是被吓到了。

　　“阿和不怕，不怕，无事的……”蓝湛也没想到会吓到阿和，他看着阿和眼中的惊魂未定、迷茫雾气，又是自责又是心疼，赶忙出声安抚。

　　阿和眼睛睁的极大，急喘了半天，他才慢慢缓过劲来，看清了眼前的一切。芳草铺地，树木遮阴，泉水无声的流淌，碎石铺垫在泉底。而他自己——正被蓝湛抱着，立在泉水中，湿哒哒的衣衫昭示着他被冻醒的真凶。至于他的双手——此时正紧紧的环在蓝湛腰间！

　　‘刷’的一下，阿和脸红了个彻底，他急急忙忙的松开了手，从蓝湛怀中挣扎出来，虽是被冷泉冻了一机灵，腿一软差点摔倒，好在到底还是在蓝湛的搀扶下勉强站住了。

　　知道他是不好意思了，蓝湛也没强求，只是在旁边小心看护。这会子见人彻底清醒了，也站稳当了，他才松开了手，走向岸边。

　　垂着头缓缓坐下，冰凉的泉水漫过皮肤，寒意袭来，带走了热度。好半响，阿和才感觉到自己的脸没那么发烫，周身已化为冰凉。他悄咪咪的微微抬眼，偷偷摸摸的去找寻蓝湛的身影。

　　沾染了泉水的白衣紧紧的贴服在那挺拔的身躯上，若隐若现的勾勒出那强健有力、俊美无暇的身形——

　　“身材不错嘛，嘿嘿，我眼光真不错……”阿和小小声的赞了一句，心里很是得意自己的眼光之好。目光上移，划过那张完美的面容，最终，落在了那双修长的手上——的食盒上。

　　好奇的眨眨眼，阿和直直的盯着那盖的严严实实的食盒上，满怀期待。

　　蓝湛自是早已察觉到这明晃晃难以忽视的视线，本就因那句夸赞心情大好的他，此时眼中的笑意藏都藏不住，脸色虽是如常，但周身的气息却是春雪消融，暖意回柔。迎着那道期待的目光，他平静的将食盒打开，从里面端出了几份点心、果干，外加一壶蜜水，施法将其浮在水面之上。

　　“你喜欢的，先喝水。”迎着那双越发明亮的双眸，蓝湛只是递过去一盏蜜水。

　　眼中光芒大盛，阿和唇角的笑再也压不下去，脸上是动人心扉的开心，眼尾的凤纹也越发明艳，眉宇间是令人无法忽视的幸福。他歪歪头看了眼身前的蜜水，忽然狡黠的一勾唇角，猛然朝着蓝湛扑了过去。

　　“噗通”，措不及防的被心悦之人扑到，两人直接摔向水中。好在蓝湛反应迅速，伸手将人揽进怀中，腰身一旋，脚下发力，带着人泼水而出，落在了岸边。

　　“哈哈哈……好玩，好玩，哥、阿湛你好厉害啊。”脚刚一着地，阿和便在蓝湛怀中捂嘴大笑起来，很是开怀。

　　蓝湛原本有些担忧的心瞬间落下，眉间满是无奈纵容，任由他趴在自己怀中畅快大笑，眼神却越发深邃，手上也越发紧了。

　　笑闹了半天，阿和才止了笑，老老实实地去泡冷泉，心头的那点不自在也随着笑声化风而去。他这个人向来说话算数，既然应了蓝湛的情意，那便会认真的去回应面对。

　　“阿湛，湛湛……或者蓝蓝？唔，你觉得那个好听？”

　　泡着冷泉，嚼着果干，阿和眉心拧成一团，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响，却忽然对着蓝湛蹦出来一句话。

　　蓝湛正襟危坐的闭眼修炼，克制着自己要静心凝神，不可乱想。只是他的心神到底还是全部系在了身畔之人身上，身侧的一举一动皆在耳中，让他的心甜蜜又煎熬。

　　可在此时却听到的这样一句问语，却让他反应不及，懵了一瞬。不过下一刻，他心头的甜蜜更甚，心中只余欢喜再无其他，嘴角止不住的上扬，眼神充满着深情的望过去，语气低哑迷人：“随你喜欢就好。”

　　迎着这样的目光，阿和呆了一下，脸色泛起微红，眉眼间是毫无掩饰的开心，嘻嘻笑笑地盯着蓝湛，开心的唤道：“阿湛，湛湛~哈哈哈，以后只许我这样唤你哦，只许我一个人哦。”眼中是玩笑般的戏谑。

　　“好，只应你一人。”蓝湛却是满脸认真的应道，讲这话放进了心里。

　　“呃。”阿和有些错愕，他真没想到蓝湛竟是当了真的。当下赶忙解释：“哎哎，哥，阿湛，我开玩笑的啊，你别当真……”哎哎，叔父、兄长他们有时也会喊你‘阿湛’的啊。哥哎，你怎么什么都当真啊！你看不出我是逗你玩的啊o(╥﹏╥)o

　　蓝湛却是对这些解释充耳不闻，只是温柔的看着阿和，轻轻地开了口“鸾儿~”

　　犹如被按了停顿键，阿和的表情僵在了脸上，眼中的震惊诧异根本来不及掩饰，语调徒然高扬：“你怎么知道名字？！”

　　这个名字……这个名字——他已经好多年没有再听到过了，他以为他早已忘却了的。

　　‘鸾儿~’‘鸾儿~’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耳边总能听到有人在唤他‘鸾儿~’‘鸾儿~’温柔的，宠溺的，疼爱的……不同的语气，却含着同样喜爱疼惜。这些早已丢失的记忆，如今终于回归，可那些逝去的人，却早已消失在他的生命中，只在他脑海中余下道道残影。

　　可如今，已有许多年未曾听到过了。

　　蓝湛神色平静，眼神却含着安抚疼惜。他安静的看着阿和，缓缓道：“凤家主说这是你母亲为你起的小名。”

　　神色微怔，阿和的眼神晃了晃，神色恍惚，脸上划过怀念，眼帘已是微湿。默了许久，他眨去眼角的湿意，轻轻侧头，回望紧盯着自己、满含担忧懊悔的蓝湛，勉力的勾了勾嘴角，语气黯然怀念：“我已经好多年没听过有人这么唤我了。”

　　看着眼前这张哀伤的面容，蓝湛的心被抓紧，痛得他眼睛发红，懊悔不已“阿和，我……对不起。”他不该提起这些的，不该去碰触这些他不曾参与的过往。只是他也未曾想到——懊悔竟会有如此大罚反应。可他记得，阿和被父亲带回时，不过是个几个月的婴儿……

　　这其中，究竟还有何他不知道的事情……

　　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蓝湛竭力压下那不知名的恐慌，强自镇定的将阿和揽进怀中，无声地安抚道歉。在阿和看不到的背后，那双手——青筋毕露。

　　伏在温暖的怀抱，感受着那如春风般轻柔的拍抚，阿和的情绪慢慢缓和。有些事，太过久远，纵使亲如骨肉，可时光的相隔，到底冲淡了那抹伤痛。

　　“噗通，噗通”耳边是沉稳的心跳，周身是微凉却让自己心安的气息，环抱着自己的手臂是那样有力，身躯是那样的温暖，这一刻，阿和心中自醒来的那抹惶恐，终于烟消云散。

　　他静静地靠在蓝湛的怀中，沉迷在这一刻的温情。

　　风起，叶动。枝叶在风中起舞，瑟瑟而落。

　　心终于彻底平静，阿和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清凉的空气，抬起那张出尘似仙的面容，挣开蓝湛的手臂，后退两步，直视眼前那双充斥着心疼略微错愕的眼睛，轻轻地开口“哥，你是不是很疑惑我为何会知道这个名字？”

　　闻言，蓝湛的眼神闪了闪，抿着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亦或是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问。他只怕自己说错了话，伤到了人。

　　“呵~”阿和一眼就看透了他的想法，嘴角忍不住上扬，轻笑出了声。下一秒，便自顾自开了口：“~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这次醒来……我脑海中多了很多我儿时的事情。虽有些模糊、看不真切，但我知道，那确实是我的记忆。阿湛，你说，一个自出生就记事的人，还是正常人吗？”语气略带苦涩、自嘲。

　　其实自从恢复了记忆，他的心中便多了恐惧，他自小就觉得这个世界不太对劲。可现在，他却发现，或许不对劲的是自己吧。他隐约的察觉到，他似乎不属于这里……所以他开始恐慌、害怕。而在下山时听到的流言，更是加深了他内心的惶恐、不安。

　　所以他不再随意下山，只将自己困在云深不知处，仿佛这样，就能恢复到从前的平静。而自己——永远是蓝氏的小公子，有叔父，有兄长，有阿湛……就这样一辈子这样过下去，直至自己消亡。

　　听着这些话语，蓝湛心口发疼，眼眶发红。他怎么也想不到阿和竟然一直这样的惶恐不安，而他竟然没有察觉到丝毫。他一直以为阿和不再下山是为了逃避那些流言，却未曾体会到他内心的忧虑彷徨，亦没有给予他半分的心安依赖，他的“心悦”简直像个笑话！

　　一瞬间，蓝湛眼眶似要滴出血泪，他抓紧阿和的肩膀，浅淡的琉璃眼眸泛着微光，坚定果断，一字一顿道：“阿和，你看着我的眼睛。”

　　“不论你记起了什么，想起来什么，那都不重要，你就是你！是受人敬仰的殊华君；是蓝氏弟子爱戴的小公子；是叔父、兄长为之自豪的亲人；亦是我蓝湛——一辈子想要与之共度、生死同衾的爱人。”

　　"至于其他无关紧要的人，亦或事；你只需交给我便好。你最后要记得的是：凤家主乃世间少有的经世奇才，你身为他唯一的子嗣，自也是绝代之人，寻常人怎可与你相提并论。”

　　“殊华出尘，如仙临世。”

　　“阿和，这就是世人眼中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