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乱

　　每每这时，他心中总会生出一个念头——若是阿湛一直不成婚多好，那是不是就会一辈子对自己这么好……

　　可此时在这道关怀担忧的目光下，他忽然觉得自己真的很自私，阿湛自小就对自己那么好，自己竟然会有这么恶毒的想法，他真的太对不起阿湛了。

　　阿和顿觉羞愧至极，思及往日种种，他心念一定，万般思绪皆化作青雾烟消云散。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压着心中的难过，阿和坚定的抬起头，郑重认真的对蓝湛道歉：“哥，对不起，是我不对，让你担心了。以后，不会了。”

　　眸光微变，蓝湛的眼中闪过惊疑忧色，眉心再次聚拢。眼帘半垂，遮挡住眼眸，他不动声色的递上一杯清茶，神色与往日无二：“先喝些水再说。”

　　接过茶水，慢慢的喝了两口，温热的茶水流经身体，阿和的心情也随之回暖。心头微荡，感受着这种被极致呵护的温暖，他心头既是感动又是难过。

　　过不了多久，这一切，就将会属于另一个了……

　　“说吧。”看着眼前人喝了两口就捧着茶盏发起呆来，蓝湛眼中忧虑更深。思虑一瞬，他伸手拿过了茶盏，语气平淡地开了口。

　　只这一句，阿和便心头一颤，晃过神来。他呐呐的张张合合半天，才勉强组织好了语言：“也没什么事啦。就是，就是……就是想到我以前那么不懂事，觉得惭愧。对啦，大哥让我拿回来了一些画卷，我给你放在你屋里了。你记得好好看看哦，这可是人生大事。”话语间，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跟往常无异。

　　虽是如此，蓝湛还是听出了他语气中的黯然，追问道：“什么画卷？大哥说了什么？”话语直抓重点。

　　“就是世家小姐们的画卷。”阿和强扯着唇角回答：“大哥说让你看看喜欢哪家的姑娘，让我也帮你参谋参谋。还说如今咱们大了，日后这院子怕是有些挤了，不若再分一个院落……”说到这儿，他实在说不下去了。

　　听完这些话，蓝湛面色冰冷，眼中寒光乍现。可不过一瞬，这些寒意便已被收之殆尽，未让阿和察觉到一丝寒意。看着眼前人面上的伤怀，蓝湛心思一转，顺话问道：“那些画卷，阿和可有看过？可有看中的？”

　　“啊……”阿和闻言一惊，下意识抬头看了过去。然后又在那道看似冰凉实则宠溺的目光中垂下头，迟疑踌躇地开口：“看了，有、有几幅还不错……不过、不过这可是人生大事，还是得谨慎点才是。哥，其实你可以慢慢选的，别、别太着急。有些事情，不能急的……”

　　说到底，他还是不想阿湛成婚。

　　或许他真的是一个很自私的人吧。

　　话语虽是越来越低，可这些话蓝湛却还是听了个一清二楚。随着话语，他眼中的光芒越来越来亮，承载的喜悦越来越深，脸上的神色褪去了肃色，化作温柔，眉宇间的惊喜掩都掩不住。

　　而这一切，阿和并未看到。他低垂脑袋，愧疚又失落，希翼又懊悔，脑海中激烈的自我斗争批判着，难分胜负。

　　感受着阿和周身黯然的气息，蓝湛心下计较一番，眼中划过坚定。他半蹲下身，眼睛紧紧盯着阿和，一字一顿的说道：“阿和，我已有心悦之人。”

　　惊天之言，不过如此。

　　“什么！？”阿和乍然大惊，猛然抬起了头，眼睛登时睁得极大，目光中满是不可置信的震惊，以及再也无法忽视的伤心苦涩。

　　“我已有心悦之人。”蓝湛面色不变的再次重复，语气缓慢，清晰果断。

　　心口发胀，酸涩刺痛，阿和面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下去，眼角已然晕染出云雾，凤羽纹也黯然失色。他迅速低下头，眨去眼角的湿意，压抑着喷涌欲出的泪水，勉力使语气听起来如常，道：“那就祝贺二哥了。天色也不早了，二哥快回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说罢，疾步走至到了门前将其打开，用意清晰了然。

　　“阿和——”蓝湛静静地站在原地，目光深情悱恻，缱绻动人。几息后，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长袖微动，房门便倏然关闭。下一刻，他的身影已与阿和相对而立。

　　四目相对，阿和顿惊。

　　“你……”

　　“我心悦你。”

　　两道不同的声音同声响起，清冷与殊丽交织，宛如一体。

　　这句话犹如当头棒喝，阿和霎时被定在了原地，双唇半启、眼神恍惚，面上一片空白。呆愣了半响，他才似回过神，一句话说的磕磕巴巴：

　　“你……你，我、我……”你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思绪已然乱成了一锅杂八粥。

　　“阿和，我心悦你。”

　　好似看不出阿和的心乱，蓝湛的眸光自始至终都定在他的面上，又一次复述道。语气认真至极，不含一丝一毫的玩笑犹豫。

　　刚理出一丝头绪的阿和再次混乱，面上爆红，带着丝丝恍惚，语气都是飘忽不定的：“我是不是出现幻觉了？蓝湛，你是真的吗？不对……我们是兄弟啊，你怎么可能说出心悦我这种话，这、这肯定是我的幻觉……不、不对劲，我怎么会出现这种幻觉……”

　　见他仍不愿相信，垂眸一瞬，蓝湛眼中划过破釜沉舟的决绝。他突然伸出手，紧紧的握住了阿和的双肩，强迫着阿和抬头看向他，一字一顿地再次沉声道：“阿和，我心悦你。”声音铿锵坚定。

　　“我……”

　　这一瞬间，阿和的脑海中仿佛炸开了火花，说不清道不明。他只是抚上了自己的心口，感受着那跳动异常激烈的心跳，有些晕眩。

　　好半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可我们……”

　　“我们不是亲兄弟。阿和，有些事实，你还想逃避多久。”但显然，蓝湛并不想给他逃避的机会。

　　阿和沉默，是啊，他不是蓝氏之人。这件事，早在他第一次下山之时，他便已知。何况，自他恢复醒来，他脑海中的记忆便愈加清晰，儿时的那些记忆也早已将一切全部坦承在他的面前。有些事，以为装作不知，便能永远埋藏。可事实，终究还是事实。

　　蓝湛说心悦他……可他呢？

　　他在意蓝湛，这是毋庸置疑的。可他同样在意叔父、大哥，在意蓝氏……

　　他喜欢蓝湛吗？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当蓝湛说他有心悦之人时，他很难过；当蓝湛说那个心悦之人是自己是，他欢喜有之，但同样迷茫慌乱以及不敢相信。

　　他或许是喜欢的吧……

　　但他又怕这只是自小相处的情谊；他怕自己会伤到蓝湛；怕自己辜负蓝湛；怕自己还不上那些深情；怕两人错许了情深，辜负了韶华……

　　人生太过漫长，亲情却最是长久。

　　他最怕的是——有朝一日，两人相识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