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见他倏地睁开眼,凌厉将锦觅一望,开口道
旭凤何方小妖?!
锦觅愣愣看着他劈头盖脸叱了一句后又心满意足地阖上眼睑,不免心中有些悲愤,凤凰这厮便是梦中也不忘将她贬上一回。不过转念一想,这句话怕不是他的口头禅。譬如孙大圣,举凡见着人,不管男女老幼,上来定是一句:“妖怪!哪里逃?!”再譬如俗世凡人,但凡见着面,不论早中午晚,定要问上一句:“吃过了吗?”
是以,锦觅便大度地释然了。锦觅凑在床沿,在他耳边细声细气问道
锦觅凤凰,你可还记着欠了我六百年修为这桩紧要之事?
凤凰呼吸绵长,双目紧闭,神态静谧。
锦觅你既不反对便是默认了哦?
锦觅又认真且慎重地与他确认了一遍。
凤凰呼吸绵长,双目紧闭,神态静谧。
锦觅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如此,我便自行来取了,也免去你许多麻烦。
现如今像自己这般体贴且周全的债主锦觅以为实在不多。
锦觅伸出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于嘴边喃喃念了个“破门咒”,眼见着指缝中徐徐升起一缕冉冉金光,便快速将两指置于凤凰的印堂上,岂料这金光非但不如她意想中一般渗入凤凰额间,反倒被一道七彩结界雷厉反弹而出,若非自己反应敏捷手腕一转疾疾收回手指,怕是这两只手指便要被生生废了。
呔,太邪恶了!锦觅委屈捏了被烫得泛红的手指放在口边连连呵气,这结界之温堪比红莲业火,再晚上一步,想是已然熟了。这番动静自是惊动了凤凰,但见他忽忽悠悠睁开眼,些许迷惘懵懂神色,转了转雾腾腾的点漆瞳仁将周遭一番打量,最后目光落在了某处,一动不动。
锦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唔,床榻对面的墙上挂了幅写意墨彩画儿,正中绘了串鲜灵灵、水当当的紫玉葡萄,周遭大片的留白益发显得那葡萄活灵活现,倒似伸手可摘。再看凤凰,一双眼光纠结在那葡萄串上,一副惆怅且温柔、甜蜜且忧伤的神情。据他这模样,锦觅作了一番推衍,得出个论断:定是饿了!
思及此,锦觅不免抖上一抖。莫不是凤凰这鸟儿醉酒后性情大变,想要换换口味吃葡萄了?不是她自夸,自己的真身比那画中葡萄还要紫上三分、圆上五分、润上八分,不大不小,刚好可顺着凤凰的鸟喙一口滑入腹中,权且垫个底。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锦觅蹑了手脚转身正预备往外撤,忽听得身后一声唤
旭凤锦觅?
锦觅一收袖,慨然回身道
锦觅正是。我去与你寻些膳食来解解酒可好?
旭凤不好。
凤凰干干脆脆地将锦觅给否了,撑了身子半靠在雕花床柱上,道
旭凤我不饿。
锦觅观了观他的神色,不似撒谎,便放心大胆坐了回去
锦觅你既醒了,不若顺手将赊着我的修为渡与我?
凤凰伸手捏了捏眉心
旭凤修为?多少年?
锦觅揣摩着他现下半醉半醒,灵台尚且不甚清明,便眨了眨眼,诚恳将他一望,道
锦觅一千年
旭凤好。
这般爽快,锦觅镇定地意外了一下
旭凤你过来,我渡给你。
待锦觅在床沿坐定,旭凤伸出手缓缓将锦觅额前刘海拂开,锦觅配合地闭上眼。但觉一股绵延灵力顺着印堂徐徐而入,流经百穴,在体内与自己的元神一番交汇后彻底浸入,一股通透之意直逼灵台,刹那间一片豁然开朗意。甚好!火神精纯的修为果然不一般!夜凉如水,凤凰的手倒是温润得很,锦觅不免寻着暖意靠近了几分,他手上一顿迟迟没有动作,锦觅睁眼一看,却见凤凰全神贯注将眸光纠结在她脸上,满目倒影皆是自己那被彦佑幻化的男子模样,颊上淡粉顺着面孔一劲儿向着修长的脖颈蔓延泛滥而去。锦觅得了他一千年精到灵力,心情甚好,忽地忆起凤凰这厮似乎有个想与她双修的念想,不若趁着今日便一道修了。只是,自己从未修过,不知从何修起才好。
先化回自己的本来面貌,再回忆了一番在那南楼小馆之中所见所闻,是了,但凡双修前,似乎总要有句开场白,归总起来,大体不过三种句式——不外乎“某某,让爷好好疼疼你!”或是“某某,你就乖乖从了我吧!”抑或是“你叫吧!就是叫破喉咙也没人会来救你的!”
锦觅思忖了一下,开首一句似乎直白了些,临末一句不免刚猛了些,是以,便折了个中。单手勾起凤凰的下巴,锦觅偎上前去,朝他展颜一笑,中气十足地温文尔雅道
锦觅凤郎,今日你便乖乖从了我吧。
凤凰酒未醒,一脸懵懂无知霹雳天真状。锦觅伸出空着的那手一派斯文揽了凤凰的肩,凤凰身量本颀长,下巴被锦觅勾起后面孔便离锦觅更远了些,锦觅勉力伸直了脖子才稍稍与他平齐些许,大义凛然对准凤凰唇面贴了上去。
这般一动不动大眼对小眼贴了半晌,只觉着两人都快要僵了,看来双修这件事委实耗些体力。锦觅正预备撤回来活动活动颈项,好继续下一步去剥凤凰的衣襟,凤凰却伸手揽了她的腰,俯下面孔反擒住她的唇,一番赤赤灼人的碾磨吮吸,桂花醇香沁鼻入肺长驱直入。锦觅愣了愣,凤凰不愧是作过春梦的人,经验确然比她丰富许多。
锦觅探出舌尖预备舔舔唇角降降温,却被凤凰一个精准摄猎,倒勾了她的舌尖席卷而来,刹那间,铺天盖地,五感尽失,天地间仿若只剩下凤凰勾魂摄魄的两片薄唇和撑在她腰间那双有力的手。天旋地转间,锦觅琢磨了一下,狐狸仙诚不诓她,这交颈双修的滋味倒有些别样曼妙,趁着此番机会须好生记牢步骤,未雨绸缪,以备下次与他人双修也好照着这甲乙丙丁、子丑寅卯循序渐进、按部就班一番。锦觅正盘算铭记着,凤凰却嘎然而止,突兀地握了她的双肩将她生生推出半尺远,眸中一派痛苦纠结,道
旭凤错了!乱了!全都错了!
嗳?锦觅一惊,枉费她努力腾出一缕清明神志记了这半晌步骤,临了他却说错了,真真误人子弟、枉为人师呀!
锦觅眨了眨眼,谦虚问道
锦觅为什么?
凤凰亦道
旭凤为什么?
凄凄然煞白了张脸
旭凤我知你对我情根已种,我亦对你生了情意,怎奈……造化弄人,天道不公……纲德伦常实难容,若你我执意相伴,必遭天谴,灰飞烟灭……
越听越混沌,凤凰这番醉话不知是要表达什么主题。只是折腾了这一日,锦觅实在有些累了,便打了个哈欠,附和敷衍道
锦觅灰飞便灰飞,烟灭便烟灭吧。
凤凰热烈执了锦觅的手,痛苦道
旭凤我自己倒无妨,只是,怎忍见你受天谴。
锦觅睡意朦胧间挥了挥手道
锦觅无妨无妨……
浓浓倦怠袭来,实在有些撑不牢,遂躺倒床上会周公去了。
半梦半醒间,但见周公长了副凤凰的模样,作忍痛割爱状抚着自己的脸颊叹道
旭凤我如何舍得你~
锦觅抖了抖,裹紧身上锦被。一觉睡去,旭凤悄然离去,离开之前,看了一眼还绑在树上的彦佑,训诫一番,解了绑,便离开回了洗梧宫
锦觅搀扶旭凤回房间的时候,润玉便已醒了。面色如常,哪有半分醉的意思。不过妗玥却是真的醉了,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夜深倒是有些天凉,一直睡在这儿极易着凉,便抱了妗玥去了锦觅他们对面的屋子。轻轻放下,盖好被子,准备离去,可是衣袖却被人拽住,无法抽身
沐妗玥阿玉
是梦话,润玉不禁无奈摇头,睡着也不安分,不过,睡着了也会喊着他的名字,莫不是真的同他一般,心意相通了
平日里见他,都是唤玉兄,今日醉了之后,倒是这头一回儿唤了他“阿玉”,而且因沾了酒的缘故,就连声音也是软软糯糯的,很是撩人。润玉情不自禁,右手拂向妗玥的脸颊,因喝过酒,脸颊带着微微的粉色,平添了几分可爱与稚嫩。
润玉玥儿,你可知,润玉已心属你,无法自拔了
润玉第一次见面,你就开始已走向润玉的心了,我本万年孤寂,可偏偏,你走进了我的世界,就像原本黑暗无际的深渊,迎来了一束光
润玉如今,我又如何放的下你
润玉知道自己地位低微,虽有天界大殿下的名,可是空无职权,只有夜神一闲职之名。而且如今在天界,自己的身份也是低微,天后为了旭凤的地位,无时无刻不借机打压自己,到时怕是加上旧账,天后必定容不下妗玥,到时,以他的能力,能不能护她万全,也是不可知。如今,是不是为了她,也该谋求出路了?
润玉想着,先从妗玥手中抽出自己衣袖,准备离去了。可喝醉的妗玥却是难缠的紧。
沐妗玥恩~别动
妗玥被人拨动手腕,惊扰了好梦,发出一声嘤咛,润玉不妨,被妗玥不安分的手,拽动衣服,方才出神未有防备,竟被拉下身子,润玉空出的另一只手紧忙撑在妗玥身子左侧,可是也晚了,两人的唇瓣已挨在一起。润玉一惊,急忙起身,从妗玥手中抽回自己的衣袖,从房中急急离开,在屋外,整了整衣衫,自己定了神后,才离去,到了该挂职的时间了。
再次睁开眼,又是鸟鸣花香、晨光正好。锦觅揉了揉眼翻身坐起,一线七彩泛金的光芒顺着她的动作悠悠然自被中飘落地面。探头一看,唔,是根凤翎,在一片背光阴影中仍旧嚣张地流光溢彩、金芒四绽。连支羽毛的排场都如此之大,凤凰真真是只傲慢得不知低调为何物的鸟儿。只是,环顾了一周,凤凰这只瑞气灼灼的鸟儿却不见了。锦觅甚是满意松了口气,如此便不必为那多取的三百年修为费神费脑编派借口了。轻松愉悦地起身洗漱,将头发绾起后,锦觅便信手拾了地上那支凤翎作簪子别入发间。一派清爽推门而出,抬头但见园中妗玥已然起身,在庭中品茶
沐妗玥锦觅仙子昨夜可好眠?
锦觅甚好。只是不知昨夜那桂花酿可叫妗玥上头了?
沐妗玥锦觅仙子佳酿醇而不烈,正是上品,只可惜我素来酒量低浅,倒叫锦觅仙子笑话了。
锦觅不客气地端了妗玥替她倒上的茶水坐下来
锦觅对了……
锦觅不甚确定地张望了一下,向妗玥确认
锦觅你可有瞧见火神和小鱼仙倌?
沐妗玥今日天后寿辰。玉兄和火神,想是回天界赶赴紫方云宫拜谒天后去了。
刚说着,润玉就来了,妗玥倒是奇怪,今日不是天后寿辰吗?他不去贺寿,怎么还有时间来凡间,岂不是给天后有了找他茬的借口
沐妗玥你怎么回来了?今日不是天后寿辰,你怎么还来凡间?
润玉不急,想着这个时候,应该你醒了,一人无聊,来看看
锦觅小鱼仙倌,既然来了,那就坐吧,正好凤凰不在,没有人烦我们了
三人品着茶,又摆出了棋盘,锦觅之前在洗梧宫同旭凤学过,所以一直想找人切磋,于是润玉在锦觅和妗玥两人的眼神中,坐在了锦觅的对面,执起了白子
不消一盏茶的功夫,这棋局便走完了,锦觅险险胜得两子,不免有些风和日丽,对小鱼仙倌道
锦觅今日我作席面,请润玉仙倌和妗玥去那市井小店用早膳可好?昨日里我赌赢的那些黄白之物听闻在凡间很是好用,吃穿用度皆可买,官爵之位亦可买,便是老婆孩子据说也是可以买的。只是润玉仙倌已然订了亲,不然倒可买个凡人老婆请请你。可惜了,可惜了!
小鱼仙倌正端着香榧木棋笥收纳棋子,闻言,手上一歪,已归整好的棋子生生倒出一大半。看看这激动的!
润玉咳……
小鱼仙倌放下棋笥镇定地看了看妗玥,道
润玉早膳就很好,老婆便算了……
锦觅看着那满桌散棋,忽然心生一念,不知昨日凤凰渡她的那一千年修为可有用处,不如趁此机会试上一试,将两手食指并拢嘴前,锦觅全神贯注盯了那白玉棋子,喃喃念道
锦觅变包子,变包子,变包子!
润玉和妗玥见锦觅的动作,十分配合地不去拾那棋子,满面兴趣地袖了手看着她。噼哩叭啦一阵响!果然灵验!定睛一看,嗳?那棋子噌噌一阵变幻,最后却变成了个个拳头大的冰雹子,在石桌上滚了滚,噼里啪啦落在地上,被日头一照,化出一摊子水渍……对面有人倒吸了口凉气,锦觅抬头,但见彦佑一双眼瞪得堪比广目天王,正愣愣瞅着我。
锦觅完全被我的仙术震撼了!
锦觅半掩了嘴,凑在妗玥身边,小声与她道。
润玉叹了口气,往前跨了半步
润玉你可有事?莫不是昨日还没有长记性?
只听得彦佑回魂呛了口气,一阵咳嗽连连后,道
彦佑见过夜神大殿。今日大殿不是应该去给天后贺寿,怎么在这儿?我与锦觅是好友,带她游玩没有错吧
彦佑嘿嘿,又遇见这位姑娘了,昨日相见,还不曾问过姓名,不知这位仙姑如何称呼?”
妗玥对于彦佑是没有见过的,正打算回复,却听润玉道
润玉今日天后寿筵,诸神朝拜。彦佑君若是现在赶去,许是还能赶上天后宴前大赦。于是彦佑便先识相的离开了
锦觅一拍脑门,恍悟道
锦觅既是天后寿筵,小鱼仙倌怎生还在这凡间呆着?不若与那扑哧君同去,也好搭个伴儿。我和妗玥去吃早饭即可
润玉不急。寿筵入夜才开席。况,天上地下东西南北八方神仙岂止百千,少了我一个也并不是什么大事。
润玉仙倌看着地上逐一化开的冰雹若有所思。
锦觅只是,凤凰不是一早便去拜谒天后了吗?小鱼仙倌不用去吗?天后她老人家不生气吗?
锦觅有些糊涂了
小鱼仙倌指腹扣着棋笥缓缓摩挲,低头轻轻一笑,道
润玉我与火神不同。想来若我一早便去拜谒,天后倒要凭添些肝火。
“嗳?”这却是什么说法?润玉挥手去了地上水渍,道
润玉润玉并非天后嫡出。
锦觅哦。不知小鱼仙倌生母是哪位天妃?
锦觅第一次听闻,难免好奇。
小鱼仙倌眼中淡起云雾
润玉润玉生母亦未封妃,不过凌波太湖中一得道精灵,再平凡不过。
蓦地,凄然一笑
润玉便是再平凡不过,也一如这凡尘之中碌碌众生,难逃一死。
嗯~有点禅味,听不大明白,锦觅只知小鱼仙倌的生母大概过去了。妗玥看着润玉的模样,倒是有些感同身受了,当初荼姚和茗姚姐妹两人,打伤自己父母,若不是当初有外公牺牲自己毕生修为,怕是如今也没有父母陪在身边的机会了,可是妗玥的外公也是耗尽毕生修为,身归混沌了。
润玉不知锦觅仙子父母是何方仙圣?
润玉话题一转。
锦觅父母?
锦觅愣了愣,倒是从来不曾琢磨过,锦觅转了转眼珠道
锦觅不晓得嗳,想来是株很老很老的葡萄藤吧。
沐妗玥我看锦觅仙子,可以幻化仙草,方才又能唤水,怕不是普通的精灵吧
妗玥一提醒,润玉也是想到了什么,这可以凭空幻化仙草,天地间不是只有花神才能做到的吗?这一小精灵,如何有这修为本事。而且之前长芳主对于旭凤带走锦觅,更是动了怒。锦觅在洗梧宫的时候,都是带着锁灵簪,不以真容示人,想来这是长芳主的意思,给的她这灵簪。如此看来,锦觅的身份有待追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