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明灯 上

【燃晚】长明灯（上）

他曾为你点一盏灯，从天黑到天亮。

01

楚晚宁一向歇息得很早，薛正雍曾经和他调侃说这是老年人养生作息。

这日玉衡长老已经将要熄灯的时候，却感觉到红莲水榭的结界边缘传来动静。他从塌上坐起，迅速从床尾拾起外袍披着。不多时木门便被叩响，是少年轻快的声音道，师尊，我可以进来么？

是他收入门下三月有余的新弟子。楚晚宁也只得揉着眉心应允了，墨燃进来的时候看着他衣着不似平日严整，有些犹豫道，“原来师尊是要歇下了啊，对不起。”

“什么事？”楚晚宁只想着这孩子夜里闯到这来可能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却听到墨燃有些不好意思道，“刚才和门派里的其他弟子下山去吃了些夜宵，给师尊带了些。”

呈到面前的面食点心精致小巧，但实在是不适宜在这夜间食用。晚夜玉衡端详了半晌，最后说的话却还是过于直率，“戌时起便不应当多吃东西了。”

那少年微红着脸，似乎是为自己连着犯了两个错而感到有些惭愧。只是东西已经放到楚晚宁面前，这会儿拿回来也不是，摆在那也不是。

只听楚晚宁接着道，“你有心了。”那声音很轻，竟透出几分温柔来。旁边烛火跃动着，照得清冷脸庞似乎多了些血色。

确实很甜。糕点在口中融化的时候，楚晚宁这样想着，自打知道他喜欢甜食之后，这些月来墨燃就一直换着花样往他这里送。不似外面那些想要巴结楚宗师的人送来名贵贺礼，分明是简单也算不得昂贵的东西，却让这冬夜之中忽然有了些暖意。

墨燃带着笑瞧着他，说话的时候有些局促和笨拙，”师尊喜欢就很好。以后我来找师尊，肯定会多注意时间。“

楚晚宁面上迅速略过很淡的笑意，却从那堆放杂乱的案几上提了灯笼样的物件，然后注入了自己的灵力递给墨燃，金色光芒刹那间便泛起来。

“师尊……这是？”

“长明灯。”楚晚宁解释道，”路上小心。“

夜里的红莲水榭内鲜有照明的灯火，周围更是竹树环合阴影遮挡了月光，这一盏长明灯是怕他路上摔了。

“嗯，谢谢师尊！”那少年又惊又喜，连忙朝他道谢。他小心地接过，“那我走了，师尊休息吧！”

“好。”楚晚宁看着木门被掩上，再往嘴里塞了块糕点。从窗子能看到墨燃提了长明灯远去的身影，忽闪忽闪地如同夏日萤火。

02

师昧死的第七天，孟婆堂内来往的庖丁们忽然听闻巨响皆是一惊，回头却见到墨燃面色阴沉用力推门而入。

“都出去吧。”他嗓音沙哑是睡眠不足和恸哭的后遗症。众人面面相觑，谁也无意得罪这位墨公子。但此刻距离晚膳不过一个时辰，死生之巅上下可都还等着填饱肚子，他的要求着实是无理了些。

“墨公子，要不您稍微等一会儿，这会儿实在是没法子……“这时候一位老者颤颤巍巍地犹豫着开口，却撞上墨燃愈发不善的眼神。心中火气膨胀到极限，他拔高声音咆哮着：“都滚！”

头七过后，师昧便要入土安葬，到时候躯壳也好、魂灵也罢，都再与他墨燃没有一丝关联。他只能想抓住这仅存的短暂时光为回魂的故人再做些生前喜爱的吃食。但现在他能获取到的唯一讯息是：孟婆堂里这些平日里待他恭敬谦和的人，这时候要阻拦他。

“墨燃。”就在他与众人对峙之际，一道清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不用回头也知道，楚晚宁定是一袭白衣谪仙下凡似往这边走过来皱眉看着他，而剩下的那些人好像是见着善人救星一般，等待着自家的好师尊教训自己这无礼狂徒。

”……师尊。“此刻墨燃眼中血丝遍布，看着甚是骇人，模样落在楚晚宁眼里倒也有些可怜。

“别在这胡闹，去休息。”已经算得上是北斗仙尊能说出来的最温和的话了，实际上如果墨燃能够仔细留意就会发现楚晚宁不仅没有按着门派的规矩罚他，甚至还在关照着他的情况。

可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野犬哪里顾得上这些细节，只是诡异地笑了几声，然后低声咆哮着：“师尊，师昧死了，你门下的弟子死了啊！他就连头七回魂的时候，吃不得半点东西么？你要他做了孤魂野鬼，没有亲人的挂念，孤寂地走到那黄泉路上，你……”

说到最后，他已经是语无伦次，泪流满面。一想到灵柩中沉睡着面若芙蕖的美少年永远无法再回应他未来得及说出口的告白，墨燃心中那些柔软温存的部分好似全然在那场灾祸中被恶鬼吞噬了干净。

却听得楚晚宁的声音依旧清冷，“逝者已逝。你看看现在的自己，当真是疯魔了。”

墨燃忽地放声大笑起来，跌撞着往门外走。楚晚宁朝着孟婆堂管事略施一礼，简单明了地为弟子致了歉，然后整个人便定在那里迟疑沉思。

“玉衡长老可还有别的吩咐？”那管事看着他的样子，开口询问。

“……没事。”师明净灵堂内早就摆好了该有的吃食，都是楚晚宁这几日下山亲自去买来的。到底师徒一场，那时候太过虚弱没能救下他，自然是心疼和愧疚的。

但他更担忧的是墨燃的情况，在灵堂中不吃不喝的跪着，脆弱得似乎要和逝者一同故去。几日前自己看不过去，也借了厨房亲自下厨，可到最后落得个什么？

滚落一地的雪白抄手仿佛还在眼前。他是个骄傲的人，不会再放任自己低微到那地步。墨燃这些日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他也不愿意多管了。

在回红莲水榭的路上，耳畔似乎还回响着墨燃几日前的话：”他屋中的灯，再也不会亮了。“

是啊，夜里墨燃最想看到的那盏灯不会再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