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欲话相思苦

　　到谷中时，已是第三日晚间，云落匆匆下马，准备去见鬼神医，谁料却碰上了文思渊和沈曼青。

　　“苏姑娘回来了！”文思渊挡在云落面前，显然不想放她过去，“可是找到了血苓？”

　　“正是，鬼神医呢？”云落未搭理文思渊，绕开他继续走。

　　“仅用三日便找到血苓，不怕有假？”文思渊跟上去，努力拖延云落的脚步。

　　“得高人相助。”云落内心急迫，懒得多加废话，“是真是假鬼神医看了便知，若是有假我再去寻。”

　　“苏姑娘！”文思渊干脆抓住云落的胳膊，“鬼神医在接客，你还不能见他。”

　　“接客？”云落冷哼一声，“接客重要还是他徒儿的命重要，就算文宗主心里没有分别，鬼神医还没有分别吗？”言罢，甩开文思渊便又要走。

　　“受鬼神医之托，若是见你，便拦住你。”这时曼青插了一句。

　　云落不解：“难道他要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所以不能见我？”

　　“总之你还不能去！”曼青上前死死拉住云落。

　　“难不成……”云落眉头紧锁，猛然想起寻血苓前拜别师父时他将其贴身护符相赠与她，还说了些嘱咐告别的话，顿时后背一凉：“他想要师父的命，救左卿辞？是不是？！告诉我！”云落喊问道。

　　见二人未答，云落知猜测属实，撂下曼青的手便往左卿辞宿处跑。二人见云落挣脱，复又追过去，谁知云落甩出一寸相思，把他们连连逼退几步。

　　“别追了……”文思渊见云落已经跑远，伸手拉住曼青，“没想到她竟然第三天就回来了……由她去吧，若她见不到苏璇活着，是不会安心的。”

云落踏进房门，入了里间，正看见苏璇欲以刃割腕，便冲过去强夺下刀，转身朝鬼神医怒怨道：“神医让我寻血苓，现却又要我师父的命，是何意思？”

　　鬼神医叹口气，未答话。

　　云落皱起眉头：“若非我早些回来，怕是师父已经不在了吧？”

　　“阿落，怎么跟神医说话呢！”苏璇拉住云落的手，“师父是自愿要与左卿辞换血。”

　　“为什么？”云落咬牙问，“师父历经那么多磨难，不应该好好活着吗？”

　　苏璇拍拍云落肩膀，道：“阿落你寻药十年，受尽痛苦，左郎中为医治我，只剩几日性命，我亏欠你们这么多，又怎忍心看你们天人永别？最该换血的人就是我啊！”

　　云落听得，松开苏璇的手，解开腰间小囊递给鬼神医：“不用师父来，我已寻得血苓，自己换血，也能保命！”

　　“你寻到了血苓？”鬼神医惊诧万分，接过一看，确是那江湖消失三十年的神药。

　　“神医让我寻血苓，难不成还寻到别的什么？”云落呆想片刻，看了看苏璇，再看看病榻上的左卿辞，恍然明白：“难不成血苓只是幌子，神医让我寻血苓，只是为了支开我，好取我师父的命？”

　　“阿落！神医也是为了让你活着。你还怀了孩子，怎么可以……”苏璇猛然发现云落胳膊上的血迹，拉开袖子一看，竟然是两个结痂血孔，便问：“阿落，你被蛇咬过？”

　　“没事……无大碍。”云落赶忙抽回胳膊，“这一路幸得妖医黄公相助，血苓下落还有我这伤，都是多亏他。”云落又从怀中掏出一小盒，拿出妖医给他的字条和药瓶，一并递给鬼神医：“他说换血时用此药，成事几率更大，此外，还让我将字条交给神医。”

　　鬼神医开药瓶一看，是失传已久的留魂散，接过字条，但见上面只有二字：安否。

　　“安否？安否？”鬼神医一颤，直直跌坐到凳子上。

　　“神医！”云落大惊，不知他为何如此反应。

　　“妖医黄公……他还活着……”

　　“是活着……”云落纳闷，“难不成神医与黄公前辈，此前认识？”

　　鬼神医低下头，沉沉道：“血苓这药，世间只有一颗，一直由他保管。三十年前，血教惊变，他便再无踪影，三十年了，他从未出现过……”神医抬起头，看了看云落：“没想到，居然被你碰见了，还将药给了你。”

　　“神医意思是，血苓一直由黄公前辈保管？”云落眉头稍蹙，“可是，我是由他指点，去沉天血教偷得的。”

　　“沉天血教还在！？”神医更是震惊，张开的嘴半晌没有合拢。

　　“黄公前辈说，他儿子曾经在沉天血教……血教现已进入魔道，也不知……”

　　“好了……”鬼神医打断云落的话，“都是陈年旧事，你个年轻人，也不必再多了解这些……既然你寻来了血苓，可真愿意为左卿辞冒这个险？”

　　“云落愿意！”

　　“一旦换血，两股内力分裂燃烧，痛不欲生，你可愿意？”

　　“愿意！”

　　“换血之后，内力尽失，武功全废，且半年内不可再习武，你可愿意？”

　　“愿意！”

　　“如有不慎，丧命之险，你和孩子都救不了，你可愿意？”

　　“……愿意！”

　　鬼神医看了看苏璇，轻叹：“一旦换血，最怕有人破阵，还请苏大侠看好。”

　　苏璇抱拳应了一声，站到门处，云落看了看昏睡的左卿辞，问：“他这几日，可知我去寻药？”

　　“我给他扎了一针，这几日都是昏睡状态。”

　　“那就好……”云落笑笑，轻抚上他的眉头，“神医，开始吧！”　　

　　鬼神医用刀划开左卿辞两手腕处的血脉，黑血缓慢溢出，浓重且刺鼻，因左卿辞中毒已深，血粘黏难以滴落，神医便拿出几根针，在其胳膊上扎入，又施以向外内力，血才渐渐滴进床下的盆中。

　　云落见鬼神医点头，便以内力击碎血苓，和水灌下，同时运功发力，顿时体内如似火烧，五脏六腑仿若涨裂开来。她赶忙取刀割开自己的腕部，一阵剧痛，血如泉涌。云落抓住左卿辞一只手腕，与自己腕部相贴，鬼神医立刻用布将二人相贴处捆缚结实。见前期准备顺利，云落闭眼开始发力。

　　如鬼神医所言，她体内有两股内力，一股是自小修行习武所得，另一股则是孙斯弱传授与她，现在两力还未交融，她尚可以一力注血入左卿辞体内，另一力消磨肚中血苓，让其造血再生。

　　既要忍受剧痛推血而出，同时兼受肚内火烧之苦，云落脸上一会儿血色尽失，一会儿红如炙烤，汗水涔涔外冒，身体抖得愈发厉害。苏璇见她这样受苦，内心不忍，又不好叹气，只得咬牙攥拳。

　　左卿辞体内血液极其淤厚，任鬼神医内力外拉，云落全力外推，也难以快速排出。因此一些血未得进入左卿辞体内，反而染红了缠绕他们手腕的布。而换血之时最怕的便是换血之人晕厥过去，一旦如此，两方即刻毙命功亏一篑！云落短时间内失血过多，血苓燃烧供血不及，她逐渐开始呼吸不畅。

　　“苏姑娘，再坚持会儿！”鬼神医知云落痛不欲生，但作为医者，最是他不能着急。

　　“孩子……孩子……”云落突然感觉到腹部下坠，想是因为内力燃烧太久，孩子已经承受不住了。

　　“苏大侠，快用留魂散！”鬼神医喊。

　　苏璇赶忙取了药瓶，一并喂给云落，同时往云落腹部传输内力，过了不多时，云落气息稍顺，脸色也稍红润了些。

　　又过了一炷香功夫，左卿辞体内黑血终于完全排尽，而云落的血也终于达其心脉处。鬼神医见换血成功，赶忙用针为二人封上血脉。云落知左卿辞得救，微微一笑，便朝后仰去。

　　此次换血，于左卿辞来说，是要承受两股相斥内力的推拉撕裂之感。好在鬼神医提前让其昏迷，因此也未感触太大的痛楚；但云落所受的苦却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缓解的，且血苓功效结束后，这种燃烧殆尽的骤寒会让服用者两个时辰后痉挛抽搐，若是意志消沉挺不过去，便有丧命危险。鬼神医顾不上喘口气，即刻为云落扎针上药。

　　昏昏沉沉中，云落好像听见师父在喊她，悠悠晃晃的，那么不真实、不清楚。她多想睁开眼睛再看看师父，再看看左卿辞，但她好累，动不得了……

两日之后，左卿辞睁了眼。

　　天色尚早，空气中仍带着些许寒凉。他觉得手腕些许疼痛，抽出一看，竟然裹着布条。他笑了笑，又定睛打量一番眼前的世界，确定不是梦中幻影，舒叹口气。一偏头，发现枕边还躺着一人。

　　是云落。

　　梅香竹摇冬意长，枕上清寒露成霜。

　　倦眼微睁静卧榻，恐扰娇颜梦中花。

　　左卿辞没喊醒她，而是侧过身去，就这样静静看着，从眉眼到朱唇，从睫毛的闪动到轻促的呼吸，每一细微都被他细细摩画在心底，跟梦中的虚像重叠融合，渐成真实。

　　他的云落没走，她一直都在。

　　不知过了多久，云落突然身子一动，也睁开了眼，正巧对上左卿辞的浩瀚星辰。

　　“你醒了？”云落甜甜一笑。

　　“嗯……”左卿辞应了一声，也朝她笑，自始至终眼睛没有离开云落的脸。

　　云落见他这样盯着自己，心中些许羞涩，低眉笑问：“你看着我做什么？”

　　“郎中看飞贼，天经地义！”

　　“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也能被你说到一块去。”云落笑嗔。

　　“我不管，反正我说的没错……”左卿辞笑叹一声，眼中多了些感激与歉意，轻言：“云落，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嗯？”云落眨了眨眼睛，未接话。

　　郎中满目柔情看了云落半晌，轻凑过去，二人额头相触，气息缠绵：“别看我这几天一直在睡，其实，你们说的话做的事，我都知道。”

　　云落靠在他怀里，问：“那你都知道什么？”

　　左卿辞低低一笑，呢喃说：“自此以后，我的命是你的，你的命也是我的，再没有理由推脱了。”

　　“你知道以前的云落会回答什么吗？”

　　左卿辞歪歪头。

　　“以前的她呀，会说‘可笑’。”云落眉眼温柔，像是水波浩渺。

　　“哦？”左卿辞伸出缠着布的手摸摸云落的脸，又揉了揉她的鬓发，笑问：“那现在的云落呢？”

　　“现在呀……”云落强撑起身子，把头凑到左卿辞耳边：“现在的云落会说……”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