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福》（下）

“今夏，猜猜我给你带什么来了？”说话间门吱呀开了，陆拾山自屋外踏雪归来，举了一串通红的糖葫芦，颗颗硕大饱满。见无人应答，他绕到堂间，却见今夏折身进了灶间。而红木八仙桌边坐着岑福，似乎也是一脸不悦，见到他才勉强起身喊道，“陆学长。”

“你回来了？”陆拾山并不意外，寒暄道。又向今夏背影的方向望去，悄声地问，“她是说错什么话了？”

“倒没有。我只是放心不过，多盘问了两句。学长，我们借一步说话。”岑福将陆拾山引至偏房，却见原来留给他的卧室早已换了一床被褥，连带着生活用品都不是他的，床边还挂了几件女式的衣衫。他心下了然，却不追问，只是掩上了门，“袁今夏不过是个身份不明的市井小卒，以前还在西单巡捕房做过巡警，学长怎么连自己的身份都告诉她了？”

“是。”陆拾山不以为意，“你别小看了这个袁今夏，她可是组织点名要保护的人。况且我与她相处许久也还算知根知底，她无父无母，养家也家破人亡，不过是个无处可归的可怜人罢了。”

“组织点名？莫非，她就是夏长青的女儿？”见陆拾山默认，岑福恍然，却依旧不依不饶，“那学长也不该这么轻易相信她。这种人市侩俗气，欺软怕硬又唯利是图，还在巡捕房干过，底细干净不了。即便现在没有异心，保不齐哪天就被收买叛变了。依我的看法，还是速战速决为妙，等我们先毛利海峰一步获得情报，就早点让她离开吧。”

“你想让她去哪？要是情报落入我手，你以为毛利会放过她？离开燕山六号，今夏就是孤身一人，你想让她送死吗？”

“可也不能枉顾党组织的危险……”岑福还想分辩，目光触及陆拾山眉眼间陈横的冷意，又调转了话锋，“在我的印象里，学长行事果决，一向不是这么优柔寡断的人。”

“不是优柔寡断。只是今夏，她确实不是你所说的那种人。”陆拾山轻叹，“她的养父被拉了壮丁，哥哥被毛利活活打死，做巡警于她只是迫不得已的谋生手段。可即便如此，十二月九日那天，她却违抗命令不向游行学生开枪。甚至冒着被解职的风险，拉着我逃出生天。何况她是夏长青的后人，那是为国牺牲的科学家，我实在不愿让他们夫妇的在天之灵心寒。所以，即便组织不再要求，我也会一直设法保全她。”

“原来如此。这样说来，那袁今夏倒也并非全然不可信。”岑福听罢，目光落至陆拾山手上，那串鲜红欲滴的糖葫芦，“但只是如此吗？如果只为保护，大可以将她交给组织；而你我相识三年，我从未见过学长对一个女子这样上心。”

陆拾山斜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我是说，”岑福深吸一口气，似在斟酌，“袁今夏此人，陆学长可以利用，也可以保护，但岑福以为，学长不该有其他的心思。”

“自然不会。”陆拾山答得干脆，“我保护她，除了出于情报考虑，就只有对两个殉国科学家道义上的责任。袁今夏十六不到又小孩子气，笼络她不费什么事，我表面上宠着也就宠着了。至于心里，我的为人你并非不知，心照不宣即可。”

“学长的为人我自然知晓。”岑福颔首，“可袁今夏对学长的用心，似乎并不单纯。”

“是么？”陆拾山沉默片刻，在半明半暗中扯一扯嘴角，“或许吧，可那是她的事。至于我，总之是不欠她的，也不会有旁的心思。”

“走吧，不然她要怀疑了。”

“啊！”推门出去，却刚好撞到一人。今夏怀里焐了一屉饺子，揉着被门撞青的额角，支吾道，“我，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我是怕饺子冷了，会不好吃。”

岑福向陆拾山望去，后者却下意识上前半步，抬手想察看今夏额上的乌青，却被她轻轻躲开了。陆拾山和岑福对视一眼，问，“你都听到了？”

今夏缓慢地点头，“没事，我明白两位先生的苦衷。我会全力配合你们组织取得情报，之后何去何从，全凭先生安排。”

眼前的女孩不过十四五岁，却是出人意料的懂事。想到陆拾山刚才言及她家破人亡，岑福一时缄默，竟也不好说什么。

“如此甚好。”反倒是陆拾山率先开口，“那我和岑先生也不会亏待了你。倘若之后北平危险依旧，我会向组织申请把你送去延安。这样你性命无虞，我也不觉得亏欠。”他瞥一眼今夏怀里的饺子，淡淡地说，“你不必再费心做这些。这几日我和岑先生外出有事，灶间也留够了年货，你就好好待在这里。等初五那天，我再派人来接你。”

“你不在家过年了么？”今夏脱口而出，目光触及陆拾山微变的脸色，才畏缩地低下了头。“在家过年？怎么袁小姐还把这当成自己家了么？”陆拾山长眉微挑，语气颇有些不豫，“袁小姐并非三岁小孩，过年想必不用陆某陪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