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从（五）

“应该就是他们发出的声音。”洛克望了眼库特离去的方向。

艾玛说：“那杯子就应该是在茶室摔碎的，去看看。”

“冒昧叨扰二位，”一个缱绻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微有些沙哑吟吟，空灵中含有些许沧桑，犹如潮起潮落懒怠地拍打在沙滩上，是宿醉的倦意、迷蒙的清醒。

调酒师不知何时站在他们背后，扑面而来的酒气与脸颊的酡红相称，她右手还握着装有加了冰块的多夫林酒杯，手腕一歪斜，多夫林就顺着杯口洒出来，淋湿地毯。她犹自不知端杯又抿一口——有些酒顺下巴流到脖子——左手拨弄耳边的几缕白发，闭上眼品味烈酒入胃的甘醇与刺激。

黛米•波本，又是个深居简出的人。幸运儿想。他不太记得记得调酒师的容貌，调酒师进入庄园那天是园丁负责安顿，他仅仅望了几眼。

有时她甚至能两三顿不去餐厅吃饭，看到那杯酒，幸运儿明白她在房间里做什么了。

“刚睡着的时候，被扰了清梦……”黛米醉醺醺地解释。艾玛连忙扶住她，幸运儿心领神会，从她手里硬把酒杯夺来：“你已经喝得够多的啦。”

黛米没接茬，继续说：“要是有什么……我能帮忙……”

“您先回去休息，波本小姐。”艾玛说，“洛克先生，我把她送回房间。”

洛克点头。

黛米的房间在二楼左转第二间，两个女孩歪歪斜斜地往里走，他先去茶室收拾狼藉。

碎片东一块西一块，分布较广，足见其人下手之很、心中多么愤懑。幸运儿小心捏起一块放入撮子里。奈布•萨贝达气冲冲的模样还活灵活现地在眼前，库特则忍气吞声，那么摔杯子的是萨贝达？他们起了什么冲突？

他只好奇了一小会儿，随着最后一块碎片被拾起，他的心思转到接下来的行动上。

本来还计划如何离开花园，没想到萨贝达和弗兰克提供了天然的契机，那么就静观其变吧。

茶桌上有一本书。

《格列佛游记》。

萨贝达和弗兰克的气质可都不像读书人，洛克掂量掂量游记，最终选择把书拿在手上走出茶室。

这时，走廊空无一人，艾玛应该还在安顿黛米•波本。

入户厅的大门吱呀被推开，洛克条件反射地蹲下挡住视野，他看见梅莉几人走进大厅，柴犬汪汪吠叫，率先带几人走上楼梯。他回退几步将茶室门虚掩，又藏回房间。

柴犬带着几人在二楼走廊左侧仅有的两个房间门口犹豫，直到F201的房门打开，艾玛从里面出来，前脚刚落地就迎来柴犬摇成花的尾巴。她欣喜地抚摸着小狗，梅莉似乎是笑了，面纱下传出清澈的笑声扭头望向走廊一侧：洛克•盖伊夹着一本书朝他们走过来。 “我听见你让伍兹小姐去花园，洛克先生。”

梅莉声音顿了顿，似乎格外留意地瞅了他一眼。也难怪，洛克自嘲的想，梅莉来庄园的头几天自己就闹失踪，后来又被人从餐厅里抬出来成为多余的参赛者，这对一个初来乍到的人来说必定留心。他礼貌地点点头示意对方继续讲。

“等艾玛•伍兹小姐离开了一会儿后，小柴突然变得不安，蹿跃着就要领我们进屋子，神奇地上了入户厅的台阶，直到二楼。”

“狗……会辩识主人……的气味。”维克多轻轻说，招呼着威克先告辞了。麦克压根就没进屋——梅莉告诉洛克——杂技演员现在还在散步呢。

发自肺腑地寒意席卷了洛克，他总算弄清柴犬是如何跟踪艾玛的了。

没错，他邀请艾玛去花园时确实没压低声音，一是因为那样很可疑，二是其他人必会注目于他们。最好的选择是让人们听到自己的去向，从他自己当时的语气，有眼力见的都会明白花园大抵出了麻烦事，更应心知肚明把一只狗带去脏乱的花园时何等不可取。于是似乎顺理成章地，维克多、梅莉与麦克暂时看管了柴犬，不管是否情愿。

洛克二人来到花园，计划第一步已经完成。

大概还有读者尚未明白，容笔者插话：洛克届时已经认识到柴犬是个对艾玛有威胁的存在，想要毁掉它，但又不能太过明显，因此只能先观察这个仿生机器人是怎样感应到艾玛并跟踪她的的。知道它是如何找到艾玛的，再想尽办法毁掉那个渠道，柴犬失去了目标也就是一堆废铁。所以他故意让艾玛与随从分开，梅莉几人听见了他们要去花房，肯定会商量去花园找他，如果柴犬身上按的是窃听器并是通过听觉与外界交流的，它也会明白艾玛在花园，那么接下来的剧情应该是：一行几人去花园找他和艾玛•伍兹。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不是这样的。

他们直接来到了二楼去找她。

如果库特和奈布不横插一杠子，幸运儿也会找借口——比如多找几个人帮忙清洁花园——带着园丁离开花园一段时间，目的就是测试机器人是否有高级的跟踪措施。

很明显有。柴犬可以直接查明艾玛的位置，而不用顺着艾玛留下的痕迹逐步追寻。

幸运儿曾一度像维克多一样，猜想柴犬是沿着气味，或者通过脚印跟随艾玛•伍兹，但它是机器人，嗅觉感应器辨别气味需要提前，而且外界干扰因素太多，组装它的人应该不会考虑安装。而一进到屋子里，光追随脚印也是不够的。

他反复打量着一人一狗，柴犬可以放心让艾玛离开它一段时间，再从容不迫地找到主人……难道……艾玛身上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被安装了定位器？

也只有这一种解释了。

能轻车熟路地快速找到艾玛，能准确避开障碍物，能灵活地摇头摆尾，这至少说明柴犬身上有最基本的传感器（大约嗅觉除外），阻止它跟踪艾玛的途径就是彻底除掉它。

但想除掉它何谈容易。

所幸他有个办法。

柴犬没有直接到黛米•波本的房间找园丁，反之在两个房间门口徘徊，说明定位器仅仅能大致得知艾玛•伍兹的位置，换而言之，幸运儿冷笑了下，幕后操纵他的人只能大致得知艾玛•伍兹的位置。

他意味深长地瞟了柴犬一眼。

希望我猜对了吧……

古色古香的暗色系房间。

“您没有跟丢她。”

“没错，夜莺小姐。”庄园主的食指轻轻点着桌子，眼睛紧盯着屏幕。

德罗斯认真地操纵着一个遥控器类的东西。屏幕被分成不同的区域：一部分是柴犬的视角，此时园丁的笑脸正呈现在屏幕上。一部分只是银白色的屏幕，上面有个小红点与小黑点，小黑点代表柴犬，小红点代表艾玛•伍兹，现在两个点近乎重合。

他们已经计划好，由夜莺将柴犬推荐给艾玛试用一天， 从艾玛踏进幻象大厅那一刻起，德罗斯和庄园主就在密室操纵柴犬，顺便在艾玛身上装了定位器。而夜莺也在柴犬上安装了另一个定位器，方便观察位置。

就在刚刚，发生了点纰漏。

幸运儿那小子火急火燎地带着艾玛说要去花园——他们通过柴犬耳朵的监听器听到了——他们继续操纵柴犬和威克嬉闹，雷达显示，艾玛确实在一个地方停留了很久，不过不一会儿就离开了，德罗斯急忙操纵柴犬去另一个地方。

小黑点和小红点越来越近，几人发现他们来到了求生者宿舍二楼，雷达上显示黑点和红点挨得非常近了，可惜设备精确度不够高，当初德罗斯认为没必要费心思制作精确度过高的设备，距离近的话伍兹自然会出现在视线里。 因此柴犬领几人在两扇门前徘徊犹豫不敢妄动：万一选错门就得不偿失了。

监听器又传来了幸运儿的声音，德罗斯操纵柴犬让它抬头望向幸运儿的位置，幸运儿的微笑映在荧屏上，夜莺看了看表，九点二十分。她说：“大人，我们可以把洛克•盖伊找借口调开，我现在就可以带话让他到幻象大厅帮忙打扫卫生等等。他在那里的话……”

夜莺不是一天到晚都坐在幻象大厅里，她会不定时关店离开，或自由飞翔或协助庄园主办事。

“不要紧，不要紧。”庄园主幽深的眼眯了眯，兴味盎然地笑笑，“让他随便走，你在担心什么？”

“幸运儿不是个简单的人，还有那个伍兹小姐。调走一个人会让计划多一份保险。”

“能来庄园的都不是简单的人。计划是可以改变的。”庄园主期待地笑了，“我希望这次的计划成功，但在某种程度上……”他朝德罗斯和夜莺投上寒意的微笑一瞥，

“我更期待节外生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