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从（四）

柴犬没有呼吸。

仅仅一副动物的皮囊，眼睛死板地盯着面前的人，乌黑锃亮的球体僵硬地转动，看样子装了某种传感器。

艾玛热爱大自然的一草一木，她熟知花花草草的名称和形态，也亲近小动物，却不知道有时人类的手段也可以假乱真。

首先要弄清夜莺为什么要出售假的随从。幸运儿有个大胆的假设，与今天这对父女的考验有关。

“随从可以无时无刻陪伴我们，大家也可以去商城买一个，或者试用一天。”艾玛的眼睛亮晶晶的像翡翠宝石，她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幸运儿两人。维克多含蓄地表示他没有兴趣，幸运儿显出几分若有所思。 威克又开始声嘶力竭地吠叫，附近的两人迟疑地停住脚步看向这边——在“考验”没到来前，新人的生活总是格外悠闲。

麦克笑着与已经会过面的艾玛、维克多和洛克打个招呼，梅莉戴手套的手拿着一个试剂瓶，另一只手优雅地招了招。

“很可爱的宠物。”梅莉摇摇试剂瓶中金灿灿的粘稠液体笑道，解释说这是一种主要由百合花花蜜制成的捕虫剂，她近期准备用一些昆虫的体液做润滑剂。兴许是她戴着面纱的错觉吧，艾玛觉得提到昆虫时梅莉的声音会稍稍大些、底气更足些，但她谈论杀气昆虫制作润滑剂的时候语气总有些阴森森的。麦克的腰间也别着几个小瓶子， 他只是饶有兴趣地听梅莉讲话，有教养地不时点头附和。

“你们聊……”幸运儿有了个大胆的想法，他想走到柴犬的背后，一不留神却踩到了麦克的脚，“真是对不住，麦克先生……”

他仔细上上下下打量柴犬，发现柴犬的目光几乎一刻不离艾玛•伍兹。 庄园主说要让艾玛和里奥分开不能见面，难道这就是监视艾玛的机器？那他应该也处在监控范围内。目前来看，柴犬的眼睛必然装有摄像头，但摄像头未必只分布在两只眼睛上。他的行动不能让庄园主起疑心。

“如果可以的话，可以打开瓶盖让我闻闻捕虫剂的香气吗？”

“当然。”梅莉大方地拔开试剂瓶的塞子递给艾玛，艾玛扇闻后欣喜地说：“好甜蜜的味道啊！”

“我提取的是各种花花蜜的精华，按理来讲不会差。”梅莉得体地说。

由于幸运儿刚才站在两只狗身边，维克多不好打扰他，只是静静站在不远处。直到一小会儿后幸运儿走开对梅莉说了句话，梅莉把手中的试剂瓶递给他后，维克多才拦腰抱起威克，防止它继续“欺负”小柴。

“我借来了梅莉小姐新研究的试剂，真是了不起的杰作。”幸运儿说着把瓶子硬塞到维克多手里，“晚上要不要尝尝看？她还发明了种安眠剂，人类可以食用，梅莉小姐说里面放了适量的安眠药，有助于失眠。”

“我不，不用了……”维克多对花蜜不太敏感，但威克灵敏的鼻子仿佛嗅到了食物，蹿跃着往主人身上扑。柴犬也开始呆板地模仿威克的动作把维克多推得一趔趄。

“洛克先生，还是还你，还你吧。” 维克多有些抵挡不住热情地两只狗，下意识开始退缩，可洛克像是没听见执着地站在原地思忖。

他得想个办法除掉这个机器人随从，又不能太引人注目。如果能赶在事情发生之前制造一场“意外”，庄园主或许永远不知是他所为。尽管妄想在那个人面前瞒天过海就像把脖子在老虎面前露出来似的危险，可袖手旁观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一直以来庄园没有人死亡，游荡的人们仿佛组成了一道城墙阻止死亡的入侵。可墙一旦打开一个缺口，恐慌和猜疑必定摧毁每个故作坚强之人，势如破竹。

“我回去拿日记本，再和你去医院。”幸运儿对艾玛说。

摧毁机器人的中枢需要什么装置？螺丝刀、工具箱……艾玛的工具箱就在入户厅，可用工具拆卸太花费时间，艾玛也一定不会同意他在柴犬身上动手脚。而委婉地提醒艾玛，比如“小柴很聪明很不一般，而且眼睛尤其独特”——似乎不是不行，艾玛冰雪聪明会懂得话外之意，问题是他，洛克•盖伊，身为求生者是不该知道这么多秘密的。事情败露，他将如何自处？

如此胡思乱想着，幸运儿回到一楼的房间，心有余悸地想能再次回到这个地方是多么值得庆祝的事——尽管生活在危机四伏的庄园里绝对不是幸事。

幽幽的恨意，像隐忍的刀锋隐匿眼眸。环视周遭的所有：书桌、衣柜、窗台、床铺甚至窗帘上古旧的花样，不知换了多少个主人。他、他的所持物、他的身心思想和朴素的衣着，包括所有关心他的人，在庄园主和夜莺跟前，在每场游戏手起刀落电闪火花之间，就是个玩笑。

世界上有很多奇迹，人类的诞生是奇迹，人类如齿轮般永不停止转动的思想是奇迹，人性的善与恶，在极端环境下显示出的不堪更是奇迹。在奇迹中生活和消亡，奇迹即是普通，是人活着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的魅力。

可惜、可悲、可恨的是，不是所有人都能去珍惜。

思维稍许停滞了一秒，幸运儿平复因激动而急促的呼吸，思维模式切换到如何找到一个方法解决燃眉之急。

呼吸吐纳间，一个完整而稚嫩的想法浮出水面。他抄起日记本冲出房间来到花园内，对着艾玛的心血就是一通乱踩。

擦除脸上的汗水，踱步花园金蟾蜍喷泉边，捧些泉水洗涤了鞋子上的尘土。阳光耀眼，蟾蜍亦夺目，嘴大张着，敦实而细长的舌头上是小半个拳头大的金色球体，金蟾吐珠，是哪代庄园主有如此雅兴，却翩然离去徒留泉水折射虚妄的光阴？

方才勉强留了维克多一会儿，出来时维克多刚好将瓶子还给梅莉。威克还在眼巴巴地瞅着梅莉手中的玻璃瓶，小柴也期待地摇着尾巴。

再高等的机器人也不会有人类或动物的情感，不会现场临时发挥做出合乎寻常的反射活动。摇头摆尾的随从柴犬验证了一个可怕的事实：在机器零件的背后，是暗中操纵的黑手。

幸运儿背对柴犬，拼命向艾玛招手，艾玛走了过去。

“艾玛小姐，您最近修剪过花草吗？”

“今天早上刚修过。出了什么事吗？”艾玛看出洛克的脸色不是特别好。

“你快去看看吧。”洛克示意艾玛赶紧去花房。

艾玛迟疑地应了声，马不停蹄向花园跑去。

幸运儿笑了。

计划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