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杂技演员

“号外！号外！特大惨讯！月亮河公园全体宾客于一夜之间全部丧生！凶手尚未查明！”

报童扯着嗓子在小镇上大喊。洒满阳光的小镇刹那间阴云密布，人们互相传告着这个噩耗。在一个普通的阁楼上，一个蓝眼睛金头发的年轻人揉了揉因哭泣而浮肿的双眼，低着嗓子怒骂了几声。

是谁？谁那么凶残？居然一夜之间杀害了“喧嚣”马戏团及月亮河公园的所有人！上帝啊，这简直不可饶恕！“喧嚣”没了，他又该何去何从？而凶手，千刀万剐的丧心病狂，竟然逃之夭夭而不受法律的惩戒，太令人愤恨和不甘了！那么多熟悉的人，死得如此无辜，他一定要替他们讨回公道！

尸体不久便要被埋葬，他还要见他们最后一面。

市殓房，每个尸体上都蒙着白布，显得阴森而诡异。可麦克顾不上那么多了，道着“无意冒犯”，一个个掀开来看，与他们做最后的道别。有的面孔他并不熟悉，也许是惨遭屠戮的宾客；有的却熟悉到让他心痛：一个年轻的侍者，紧闭眼睛面色苍白，那是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一位红头发的小伙子，每次他表演杂技，几乎都能看见这位客人在台底下使劲鼓掌；一个身着红色燕尾服的先生，他是位擅长走钢丝的马戏团演员……白色布料又将面容掩盖在黑暗之下，麦克明白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在本子上划掉一串串名字，继续走向其他尸体。

一个面部焦黑的人。这是谁？是小丑裘克吗？麦克仔细观察他的四肢，无面人死得非常痛苦，四肢纠结成一团，浑身散发出烧焦的刺鼻气味。只能勉强看出有个人形蜷缩着躺在床上。麦克轻轻又帮他盖上白布。

此人的身份暂时存疑。

终于找到了他的“父亲”，马戏团团主伯纳德。所有情绪刹那间都倾泻了出来：伤心、绝望、思念、崩溃……他抱着先生的尸体嚎啕痛哭。

一位工作人员进来，搀住麦克请他出去：“非常理解您的心情，但还请不要逗留太长时间，等下会有法医进行进一步尸检。”

麦克极力抑制自己的悲痛，颤抖着手划掉先生的名字。他擦了擦眼泪，发现伯纳德是他告别的最后一具遗体。

他再次确认名单，发现名单上还有三个未划去的名字：裘克和新来的一对情侣，娜塔莉和瑟吉。

站在昏暗的长廊里，麦克任思绪翻飞。无脸男很有可能是先前被泼镪水毁容的裘克。否则面部特征不会如此不明显。如果真如他推断的那样，就是情侣制造了惨案。他们的节目在压轴，没机会像他一样偷溜出来。娜塔莉……瑟吉……他双手抱着头，不住念着两个名字。仇恨的毒液和血液融合，流淌全身。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一位戴着白色口罩的法医从工作室出来，正在摘手上的手套。“经过进一步尸检，尸体已确认皆是被人凶杀。你那天晚上采购回来后是否看到了什么可疑人员？”法医轻声细语地询问。

麦克慢慢摇了摇头，缓缓递给他笔记本：“这是……我记录的死亡人员。有两个人不在名单上。你们，一定要查清楚。”

法医用力拍拍他的肩头。

数千人命丧黄泉，死相惨烈，急需墓地入土为安。警方征询过麦克的意见，问他想不想见他们最后一面。麦克摇摇头，用沙哑的声音回答他已经告过别了。坐在板凳上望着一床床尸体被运走，麦克忍不住低声啜泣。

身为惨案唯一的当事人，他被礼貌地带到警局问过话。一位留着胡子的警察问：“惨案发生当天，你在哪里？”他差点没问，你为什么没死？

麦克坐在他对面，回答说自己去采购了。

警察眯起眼睛：“是你自愿去采购的吗？”

当然不是。裘克被毁容后伯纳德怀疑他是凶手，而他又恰巧丢了瓶镪水。为了避免跳进黄河洗不清，他趁着嘉年华出去采购配置镪水的材料以及生活必需品，没想到回来就看见血流成河的人间炼狱。

但他不能说出真相，他摸透了警察的套路。如果警方发现他和马戏团成员有恩怨，没准会把他定罪草草结案以抚民心。何况，就算裘克不毁容，他也会挑个日子去购物。他不想再提起这桩冤案。

“是一位年长的先生让我去的。”他说。

随着证人的到来——一位当晚卖给麦克骆驼粪的小贩——麦克的嫌疑彻底被洗清。月亮河公园到最近的夜市很远，麦克一来一回根本没有作案时间。实际上，麦克走后不一会儿，惨案就发生了。他赶回来时，人们正忙着报警营救。

“耐心等待吧，凶手会被绳之以法的。”警察安抚麦克。

麦克沉默不语地走出警察局。他看出了警察的敷衍。

他仔细搜索自己的记忆，尸体里确实没有那对情侣。那么，找到那对情侣，真相就会水落石出。问题是他们在哪儿……

走到自己临时租下的房子前。一名信差拦住了他：“您好，请问是麦克·莫顿先生吗？”“是我。”麦克点头。“您的信。”“什么？”麦克看着信差手中的信，犹豫着接过来。谁能给自己写信呢？

他回到自己的住处，将信随手搁在一旁，坐在简易的床上发愣，回忆刚才的计划。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死于屠杀。他要先找到娜塔莉和瑟吉，然后问他们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需要做一个周密的计划……突如其来的兴奋冲击着他，忍不住站起来在屋里走动。

目光游移到那封信上。伸手将信封拆封，拿出一个年轻女郎的照片，还有一封邀请函。麦克盯着照片，眼睛睁大了：这不是那个年轻女子吗？她果然还活着！照片背面还有一行字，娜塔莉，她的名字。他勉强将目光从照片上移开，半疑惑半期待地阅读起邀请函。

“亲爱的麦克·莫顿先生：

我非常同情您的遭遇。您是否在为寻不到真凶而苦恼愤恨，是否迫不及待想捉拿杀人狂魔？

有个年轻的女子现下正在我的庄园。如果您乐意的话，可以赴约参加一场游戏。若是赢了，您不仅可以查明真相，还能得到一笔使后半生高枕无忧的奖金。”

麦克反反复复地读了三遍信，又仔细看了信上的地址：欧利蒂丝庄园。

他明白该怎么做了。

站在镜子前，他端详着自己。才几天的功夫便瘦了一圈，憔悴的脸上眼窝深陷。他不禁自嘲，麦克，你若是再这样作践自己，恐怕没等抓到凶手自己就撒手人寰了。现在有了一条明确的复仇路线，你应该开心些。

他试着咧了咧嘴。

这就对了。麦克暗暗鼓励自己。但还不够。

嘴角牵起了优美的弧度，白净的牙齿露了出来，麦克笑得很灿烂。

他就要开始新的生活了。等抓到凶手，他也要笑着看着凶手被绞死。伯纳德喜欢他这样笑，他也需要这样笑——笑着与过去的自己告别，笑着踏上复仇之路，笑着掩盖内心的伤痛。

一阵敲门声。

“你好，”是另一个信差，“有麦克·莫顿先生的两封来信。”

打发走送信人，麦克把信件依次展开，笑容逐渐凝固了......

又是一天清晨。在阳光挥洒的路上，一位年轻人背着一个小包袱行路匆匆。起早的人们误以为那是异乡的赶路人，没有在意。从此以后，麦克·莫顿似乎从人间消失了，再也没有人见过他，都以为他跟那些逝者一样，被恶魔屠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