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回头啦!看看阳哥给你带什么好吃的了!”
一个穿着脏兮兮的橙色上衣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从楼梯一路窜下来叫嚷着摇晃手里的一袋点心“牛肉粒哦!好东西!”
坐在水池边的另一位男孩头也没回,只是拨弄着手里的塑料狗尾巴草,默默擦拭溅在脸庞上的鲜血“………哦。”
“哎呀,给点反应好不好啊小十,我可是最疼你的啦!”
“……………”男孩放下手中沾血的草,转身看向身后的少年,幽黑色的瞳孔在逆光下深不见底。
很多人都说他的眼神恐怖,像深渊也像地狱,能透过最表层的机理倒映出深沉的黑暗,他从未否定过。
这是事实。
没有人会喜欢一个怪物。
“这次的任务完成得不错,首领奖励我们休息两天,想出去玩儿嘛?”少年笑嘻嘻地坐在男孩身边“小十弟弟~笑一笑好不好啊~~”
“………我不喜欢笑,也不喜欢任务,”年幼者皱起眉头,清瘦的脸颊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圆润光泽,看上去有些严重营养不良,除了还算白净的皮肤之外,他和八九岁的孩子差不多高“我讨厌杀人。”
“…………”路林阳沉默不语,手指有些笨拙地撕开包装把一块牛肉粒塞进男孩嘴里。
是洗手液的味道,而不是血腥味。
“放心,我知道你有洁癖,我每次都会洗手的,梨花味不错吧………
小十啊,来这个地方的人都是被世界抛弃的破旧物品,像我,爹妈刚出生就把我扔了,幸亏在垃圾桶里被人捡回去,我就这么跟着养母长大。
可是后来呢?她被一群富家子弟逼得去陪酒,去靠做那种最低贱的职业养活我。
她做错了什么?要养一个和自己不相干的孩子而栽在泥里这辈子都出不来。”路林阳的脸上没有了笑容,只有刻骨铭心的恨意“我们什么都没做错,是这个世界逼我们的。”
他的故事男孩知道,正因为知道所以才愿意和路林阳相比其他人更亲近些。
像当成陌生的哥哥一样。
就算是第一次见面,相比起其他人而言路林阳算是个比较好的交流对象。
“………阳哥,你说这个世界是没有好人的么。”他的脸上浮现出罕见迷茫的神情,“没有法律,没有阳光,没有……感情吗?”
“………或许有吧,只是……”路林阳拍了拍男孩的肩膀,凭借身高的差距男孩轻易错过了他眼底的暗沉。
“那并不属于我们。”
沉重的话题只在两人间持续了不到十分钟,路林阳摇了摇头恢复以往的张扬跋扈“还有一个周是12月10号,到时候完成了下一个任务我带你去庆生!”
“……庆……生?那是什么?”
“没人给你过生日吗?就是可以吃蛋糕许愿望,神听到了就会满足你哦!”
“能许几个愿望?”男孩的眼睛亮起来,“都能实现吗!”
“很多很多,只要是真心的都能实现,大姐是这么说的。”路林阳抱着男孩转了个圈“不要说出来哦,自己知道就行,不然愿望会不灵的。”
男孩嗯了半天才继续说“那我能提前许愿望么,就三个!”
“可以啊。
而且我们拉钩,你要等着我带你去吃蛋糕!”
路林阳站在阳光下伸出手,弯弯的眉眼像琥珀色的月牙,整个人似乎都包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想吃梨花糕吗,我去买。”
“…………好。”他伸出手想拉着少年的手,在指尖触碰的一刻,周围的一切像卷入漩涡一样扭曲变形。
片刻的安宁被残忍的剖开,带着血与泪一点点地浮现。
塑料的狗尾巴草变成满是血迹的土地,耳边的风声被炸弹与重机枪的轮番轰炸取代。
“………阳哥!!”他惊恐地看着上一秒还在笑的少年胸口多了一个血窟窿,穿透心脏喷涌而出的血迹溅在他的脸上,甚至流进瞳孔。
空气是冰冷的,血是温热的,从鬓角滑落进衣领里,他浑身颤抖着死死抱住倒在怀里的少年“哥!哥!!”
一声一声的呼喊淹没在爆炸声中,太微弱了,也太可悲了。
“…………嘘………”他下意识捂住男孩的嘴,不管怎样永远亮着的眼睛暗淡下去“抱歉………忘了洗手………
十二岁……生日快乐……
小十………活着………”
路林阳的声音一声声弱下去,直到在耳边的呼吸声也完全消失不见。
一小块已经沾上血迹蛋糕从怀里掉了出来,滚落在男孩的手边。
这是最后一场狙击任务,他们是年纪最小的搭档,也是负责远距离狙杀目标的狙击手与观察员。
那是一次灭口毒贩的任务,也是唯一一次失误。
他死了,死在12月10日的凌晨。
他活着,迎来了12月10日的黑暗。
男孩的瞳孔在发颤,铁锈般苦涩的血腥味流进嘴唇里让他想吐。
但没有,他没有吐,而是咽下了鲜血,咽下了沾血的蛋糕……
喉管被温润的液体进入,麻木的神经告诉他很甜,真的很甜。
抬头看向灰尘的天空,在一片茫然中最后一点星光消失。
他的眼泪,带着愤怒与清醒,明确了自己的定位。
在这里不做刽子手,只有死路一条,他想活着。
2012年12月9日,那次任务失败了,射向路林阳最后一枪的罪魁祸首Jasten又一次被他们查出了行踪。
在克钦邦,这一次接下任务的,是十六岁的他。
或者说,是路凛。
三年的牢狱外加残酷训练足以让一个人完成蜕变,从孩子变成疯子。
轻而易举杀死一个人的疯子。
他微笑着向Jasten挥手“致敬”,皮质手套完美贴合在手指关节,黑色风衣没有血腥味,而是带着梨花的清香,不紧不慢地踩着血液浸泡深厚的土地一点点靠近Jasten。
走投无路的男人像无助的羊羔乖乖等待宰杀,挥舞着毫无威慑力的双手试图自救,又或者是乞求年轻的刽子手网开一面。
“My dear Sir, we have met once.
Also here in Kachin State, in 2008, you killed one of our young snipers.”
少年人嗓音的清脆中和低沉,实在称不上悦耳。
“That's a big loss.”他的语气带着惋惜,带着笑意,逗弄猎物的快感比直接杀死他更让人容易获得头皮发麻的乐趣。
这是一种没什么艺术美感可言的方法,但他不讨厌。
恐吓,威胁………折磨。
他并不介意对方没有给他想要的回答,耳机里传来一阵催促他完成任务的声音。
叛逆者没有遵从任何人的命令,没有用最擅长的手枪一击毙命,而是用匕首挑断了羊羔的手筋。
羊羔在痛哭,没有人在乎,它的血味道并不好,让人恶心的想吐。
“I hate drug dealers.”
没有人知道Jasten是怎样在十天后才死亡,除了他自己。
被注射大量兴奋剂,痛感提高到极致,清晰地感受到身体肌肉被解剖,泡在福尔马林中用来喂野狗。
大脑神经被纵向切割成三百块,风干后挂在展览墙上成为万千创造于他手下的物品之一。
内脏器官每一个都被盐水仔细清洗后贴上标签细心放好。
骨骼被漂洗干净做成发链,在乌黑的长发中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没有一位艺术家不爱自己的缪斯】。
他“爱”他们,所以会用最残酷的方式送他们离开。
因为先生的默许,他没有受到任何惩罚,反而受到了赞扬。
他留下了Jasten的头,在12月10日的凌晨,在一座简陋的,摆放着两袋牛肉粒与梨花的墓碑前。
头颅被处理成标本,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丝杂质,以艺术品的形式祭奠他的故友。
缭绕的烟雾从点燃的香烟冒出,路凛浅浅吐了个烟圈。
他并不常抽烟,烟草味在口腔散发的味道他不喜欢,还不如吃土感觉可以。
年幼时为了守住人性的底线,在互相残杀的斗兽场里他只能靠啃食肮脏的黄土充饥。
但今天是一次例外,青年半倚靠着墓碑,手指间夹着燃烧殆尽的香烟蒂,微微凹陷处还能看清不明显的茧子,微弱的火星被风吹落在地面,长睫忽闪,有某种光亮闪过。
像幅画,诡异的转瞬即逝。
他平静地拂去墓碑上的雪,将衣襟整理好,拿出一块带血的奶油蛋糕一口一口吃完。
沾在嘴角的残渣被细细品尝,像是上好的佳肴,每一丝都被味蕾享受。
像是某种瘾,可能戒不掉了。
“今天是我的十六岁生日,以前来都没有什么礼物可以送你。
大骗子,你说的许愿根本不灵”路凛浓密的睫毛遮住眼睛,似乎在回忆些什么东西“我许了三个愿望,
第一个,希望我在意的人能安安稳稳活在世界上。
第二个,我想有人能一直陪着我。
第三个………我不想再杀人了。
你看看,一个也没有实现。”他哧地笑了,从低沉地笑变成癫狂的大笑,惊起林边的几只乌鸦乱飞,飘落的羽毛乌黑一片。
“阳哥……看到了么,天是黑的,特别黑。”他似乎能理解对方当年所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了,不过那现在并不重要。
靠在墓碑旁,他低沉地哼了几句法语歌。“
【要求我交出一切荣光弯下脊梁 】
【缄默 说我生来 蒙受惠顾 理应惶恐……】
【深知不成王 终只能沦为囚寇……】
【命运不予我选择】”
“这种蛋糕不好吃,但还是祝我自己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