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玄凌（83）

李长引了甄嬛进西室，轻声道

李长皇上一个人在里头等着娘娘呢。

甄嬛敛衣，换了芳若扶我进去，方一进去她便退下了。

玄凌背对着甄嬛，似乎在用心看着什么东西，听甄嬛进来，头也不回

甄嬛艰难地福了一福

甄嬛（菀）皇上金安。

片刻难堪的静默，玄凌回身扶了甄嬛一把，沉声道

周玄凌身子不便，就不用行礼了。

甄嬛谢过。

玄凌扶住甄嬛的肩

周玄凌想必你来是为了你父兄吧，你父兄的事朕已查明，确有此事。

玄凌随后顿了顿

周玄凌虽然你兄长协助朕平定了汝南王一事，也算有功，但你的兄长，结党为私，朕已下旨，去岭南做一名领军。你父亲贬为江州刺史，远放川北，也算是朕姑念他一生辛苦了。

岭南川北远隔南北，岭南多瘴气，川北多险峻，皆是穷山恶水之地，父亲一把年纪，怎么熬的住呢？

甄嬛的心酸痛悲恨到无以复加，腹中有轻微的绞痛，似蛇一样蜿蜒着爬上来，而且玉姚和玉娆自幼娇惯，如何能受得这分颠沛流离的苦楚。

甄嬛悲苦难言，舌底的怨恨再忍耐不住，仰头迫视着他

周玄凌皇上！到底真的是铁证如山还是皇上因为汝南王一事心底难解而耿耿于怀于他人？

玄凌怒了，语气严厉，冷漠到没有温度一般

周玄凌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

玄凌的手伴着怒气一挥，触到了身边他方才立过的书架，一张绛红的薛涛笺自书堆上轻飘飘晃下，打在甄嬛脸上。

甄嬛本跪着，随手欲拨开，然而一目扫到笺上，整个人顿时僵在了那里，浑身如卧冰上。

所有的真相，原本只是一些零碎而清晰的话语，而当这些话语真切落在这一张纸笺上时，虽早已知晓，甄嬛那灰了的心却再度灼痛起来。

甄嬛直愣愣瞪着，那绯色如血的薛涛笺竟是要被她看得溢出血来。脉搏的跳动渐渐急促，怦怦怦怦直击着心脏，胸口像是有什么即将要迸发开来，心如同坠入腊月的湖水中，那彻骨寒冷激得双手不自觉的颤抖起来，竟是克制不下去，直抖得如秋风中残留枝头的枯叶一般，心中有声音极力狂呼，不是的！不是的！菀菀！菀菀！竟然是这菀菀！错了，全错了，从头至尾全是错了！

“寄予菀菀爱妻，念悲去，独余斯良苦此身，常自魂牵梦萦，忧思难忘。怀思往昔音容，予心悲恸，作《述悲赋》念之悼之。愿冰雪芳魂有灵，念夫哀苦，得以常入梦中以慰相思。纵得菀菀，菀菀类卿，暂排苦思，亦‘除却巫山非云’也。”

“易何以首乾坤？诗何以首关睢？惟人伦之伊始，固天俪之与齐。痛一旦之永诀，隔阴阳而莫知。……影与形兮难去一，居忽忽兮如有失。对嫔嫱兮想芳型，顾和敬兮怜弱质。……望湘浦兮何先徂，求北海兮乏神术。……恸兮，陈旧物而忆初。亦有时而暂弭兮，旋触绪而欷歔。信人生之如梦兮，了万事之皆虚。呜呼，悲莫悲兮生别离，失内位兮孰予随？入淑房兮阒寂，披凤幄兮空垂。春风秋月兮尽于此已，夏日冬夜兮知复何时？”

玄凌的笔迹向来是看得极熟了，写到最后，笔力渐次软弱无力，断断续续，有泪痕着洇其上，把墨迹化得一小团一小团如绽放的黑梅一般。可见他下笔时伤心哀痛到了何种地步。

除却巫山非云也，好一句除却巫山非云也。原来是她，竟是她，所有自己的一切一切殊宠恩爱，原来全是为了她，为了一个“菀菀类卿”。魂牵梦萦，魂牵梦萦，玄凌梦里面一声声情意切切唤着的，全是她——仙逝了的先纯妃朱柔则。

只是甄嬛不知，那是玄凌前世的妻子与玄凌一见钟情的那天的情景。

梅花，亦是两人的定情信物。

甄嬛双手无力一松，薛涛笺轻如若无物一般飞了出去，悄无声息地落到织金毯上。像是全身的力气都被一丝一丝抽空了，颓然软绵绵委地坐下。窗外秋虫鸣噪不已，一树红枫娉婷掩映在窗前，那猩红一色刺得自己双目如同要盲了一般疼痛。

甄嬛的手软弱地垂了下去，最后一眼，只瞧见自己猩红的裙角，蜿蜒如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