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顾茕茕这才看清他身上那件繁复华丽的喜袍，大红衣角迤逦地垂在台阶上，更衬得他身似修竹。

　　而他只是站在那儿，四下的吵闹便仿佛通通被屏蔽掉，好似天地之间，只剩下这么一个人，也只能看到这么一个人了。

　　许是见她一副木讷模样，青年眼里漾出几分笑意来，“怎么？傻了？”

　　恍如做了一场春秋大梦，此刻方醒。顾茕茕朝无栖笑笑，眼里却不觉水汽氤氲。

　　无栖有一瞬间的无措，半晌无奈道：“小哭包，不过是两日未见，怎么也值得你掉金珠子？”

　　顾茕茕咬牙切齿：“才不是两日！”

　　“行，就算是我有错，你莫哭可好？”

　　说罢，他迈步向顾茕茕走来，身后的幻境寸寸崩塌，化作漫天金红的碎片。

　　而他被那片金红所包围，眉眼生动，笑意温柔。

　　我放弃抵抗，顾茕茕想。

　　“发什么愣？”

　　漫天碎金里，无栖笑着向小姑娘伸出手。

　　顾茕茕望着他，心中畅快极了，于是也伸出手，朝无栖的方向，一寸，又一寸……

　　牢牢紧握。

　　“我们怎么出――”

　　“无栖！”

　　顾茕茕的话被身后喊破喉咙的女声打断。她回首望去，只见楚宛宛站在原地，满脸凄凉恐惧，绝望地发出呐喊。

　　“救救我！”

　　她的身侧，人与物都崩塌殆尽。只剩下她自己站在虚无中央，娇美的脸颊上布满细密的裂纹，犹如片片破碎的瓷器。

　　似乎下一秒，这个娇小的女子就会坠入深渊。

　　顾茕茕抬头看无栖，见他也只是向那边扫了一眼，就冷漠地收回目光。

　　小姑娘就不知怎么心里一揪。

　　和无栖相处久了，就会发现他其实是个好温柔的人。如果他的心魔就是楚宛宛，是不是就意味着，他年少时分……曾爱惨了这个女孩儿？

　　那么，他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对他曾挚爱的女孩子露出如此冷漠的表情？

　　是因为经历过那些事情，才被兜头浇灭了年少时分几乎溢出胸腔的爱意吗？

　　“无栖……”

　　“我们走吧。”无栖道。

　　顾茕茕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有问。她被无栖牵着，只觉得心安，再也不必费神思考怎么出去，如何破局。

　　因为无栖从来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似乎有他在身边，就能为自己阻隔所有艰险，斩断一切来敌。

　　强大，且无所畏惧。

　　就像神明。

　　顾茕茕小时候，一直认为自己的影子里住着一位神明。

　　每个铁皮床嘎吱作响的夜晚，她的神明都会出现，默默守在她的床前。

　　因为这神明的存在，顾茕茕成为孤儿院里唯一一个不会因夜晚到来而嚎啕大哭的孩子。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给院长奶奶留下了乖巧坚韧的好印象，让她后来的生活顺遂许多。

　　即使她三次被收养，又三次被送回孤儿院。

　　她被其他孩子排挤、嘲笑的时候，被不明真相的阿姨们议论的时候，被院长奶奶抚摸着头发直叹“可怜”的时候……

　　在年少人生中每一个称得上是坎坷的片段里，神明总会出现在她的身后，对她说――

　　“闭上眼睛。”

　　……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