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茕茕的伤养了将近两个月。其实早在一个月前她就觉得自己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可无栖总是说:
无栖再养养。
反正就是不放她走。
传讯铃日日响个不停,涿光仙山上的那几位对她关怀备至。
伤势恢复如何啊,何时归山啊,要不要大师兄来接她啊……每日唠唠叨叨总是那几句,倒是那群同龄玩伴,据说十分怀念她带头去后山捉兔子打山鸡的生活。
养伤的日子虽然无聊,好歹也算过的舒坦。
只不过有一次顾茕茕试图爬房顶未遂后,无栖便每日来她屋子里看着她,带一壶茶,一本书,一坐便是一天。
顾茕茕望着穹顶发呆的时候,他就坐在一旁默默看书,顾茕茕在屋子里乱跑疯玩的时候,他仍在一旁默默看书。
后来顾茕茕无聊透顶,哀怨地看了他一眼,就地盘坐下去,开始修炼心法。无栖往往会瞥她一眼,而后淡然收回目光,轻啜一口茶水,继续看书。
顾茕茕无栖?
没人理。
顾茕茕无栖——
还是没人理。
顾茕茕糟老头子!
无栖终于从书中抬起头,轻飘飘看了她一眼,眸光里含着不加掩饰的警告意味。
顾茕茕气愤不已,干脆走到他身旁,一把摘掉他脸上的面具,然后十分厚脸皮地坐在他对面,笑眯眯地欣赏起来。
这府邸中如此无趣,她也只能靠美人的颜值续续命了。
在发现对方并不反对之后,顾茕茕愈发得寸进尺,某一日竟直接枕在了无栖膝上,手指把玩着他垂落下的一缕长发。
无栖看向她,她就瞪人,语气凶巴巴的。
顾茕茕干什么?你看书,我看人,咱们两不相妨!
无栖便也任由她去。
再之后,望着无栖发呆就成了顾茕茕的日常。
很奇怪,这样安静下来的无栖,身上没有了惯常的强大气势,嘴角也没有那丝若有若无的散漫笑意,整个人如同一块沉淀下来的美玉,温润通透,浑身上下散发着柔和的光。
偶尔,他的目光会从书页上离开,看向她,眸间眼波深邃,一低一转,仿佛藏着整个宇宙。
每到这时,顾茕茕的心跳都会比平常快上几分。
而往往看着看着,眼皮便愈发沉重。
有次顾茕茕倒在无栖膝上头脑晕晕,眼看便要梦会周公,耳畔恍恍惚惚响起一声轻轻的叹息,温热的指腹摩挲着她的脸颊。
小姑娘于是用仅存的清醒意识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儿,无栖的脸朦朦胧胧的,轮廓柔和成一片。
他望着她,笑吟吟地弯了眉眼,语气温柔得不像话。
无栖再养几年……再养几年……
再养几年怎么?顾茕茕迷迷糊糊地问,却忘记了张嘴,全在心里说给自个儿听了。
却见无栖那张模糊的脸缓缓向她靠近,再靠近。
无栖再养几年……就可以吃了。
下一瞬,无栖的脸化作巨大的狼头,张开血盆大口向她咬来!
#顾茕茕哇啊!
顾茕茕一下子坐起身,额头重重地撞上无栖的下巴,疼得她“嘶——”了一声,下意识捂住了额头。
无栖赶紧放下手里的书,垂头去看惊魂未定泪眼汪汪的小姑娘,拿开她的手,见她额上一片淡红色的印痕。他叹了口气,手指覆了上去,轻轻揉了揉。
无栖做噩梦了?疼不疼?
顾茕茕委屈地点点头,又伸出手指指向他的下巴,声音软糯糯的,带着浓重的鼻音。
#顾茕茕红了……不疼吗?
无栖心中一软,含笑看她。
无栖疼,怎么不疼?疼死本尊了。要不然……你也替本尊揉一揉?
说着伸出手臂环着她往怀里带了带,嘴角笑意渐浓。
顾茕茕眼底尽是未曾清醒地茫然,手比心快,闻言便将手搁在无栖的下巴上。
那也不算揉,顶多是抓挠了两下。小手白生生,凉丝丝的,叫无栖心底一痒。
门口忽而响起一阵杂乱无序的脚步声,继而是赤姬的声音。
赤姬大人,左右护法求见。
无栖抬首答了一句。
无栖就来。
而后再次垂头,伸手轻轻盖住了她的眼睛,声音好温柔。
无栖没事了,接着睡吧。
他手心里的温度窜上眼皮,顾茕茕的意识再次昏沉,恍惚间感觉自己被人抱了起来,片刻又陷进一片柔软。
又是一阵脚步声远去,周遭陷入了寂静。
待顾茕茕一觉睡醒,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伸了个懒腰坐起身,无栖就坐在不远处,手里依旧捧着他尚未看完的书,脸上……没有面具。
听到响动,他转过头来,勾唇一笑。
无栖醒了?你这一觉睡得可久。
不知为何,顾茕茕心中欢喜,笑嘻嘻地爬下床去,光着脚丫小跑到无栖身侧,挨着他坐下了。
无栖眉头一皱。
无栖怎么不穿鞋?
顾茕茕想也不想便道:
#顾茕茕地上有毯子啊,又不冷,穿鞋多麻烦!
无栖闻言一乐,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头,语气几多宠溺。
无栖懒猫!
#顾茕茕嘁!
顾茕茕撅起小嘴,十分可爱。
#顾茕茕谁让你成天管着我,这也不让做那也不让做,骨头都养酥了!
说罢便身子一歪,靠在了无栖手臂上。
无栖不管她,手里的书仿佛有着无穷的吸引力。
顾茕茕歪头去看,满篇的繁体字,晦涩难懂。
她认得几乎每一个字,但连缀在一起,就成了老和尚嘴里念不完的经,看得人气闷脑胀,心浮气躁。
她收回目光,眼珠儿一转,注意力便飘远了,估计又在琢磨怎么折腾解闷儿。
外头不知何时落起了雨,淅淅沥沥,绵绵不绝。屋内很安静,只剩下书页不时翻动的声音。
岁月静好。
……
#顾茕茕无栖,你究竟是什么人啊?
无栖你猜。
#顾茕茕你住着这么大的宫殿,时时刻刻自称‘本尊’,还有什么左右护法,肯定是个很厉害的人。
说着她想起什么似的,坐直身子去看他,目光里带着些许探究。
#顾茕茕你不会妖族尊者吧?
无栖妖族尊者?你说那个杯子精?
无栖挑眉一笑,艳丽夺目,语气轻蔑而嘲讽。
无栖他也配称尊者?
顾茕茕眨了眨眼,有些不解。
#顾茕茕杯子精?
无栖嗯。
无栖点点头,耐着性子对她解释。
无栖他的原身是无央神界中被人随手丢弃的酒樽,流落到这个世界,凑巧开了灵智,便披着神界使者的皮笼络心思单纯的妖族,一路爬到了皇位。正魔两道的人大都看不上他,他倒好,自己实力不够,还觍着脸自封妖尊,啧啧……
无栖摇了摇头,话中意思再明显不过。
#顾茕茕那你呢,你又是哪一族的尊者?
说这句话的时候,顾茕茕的目光十分平静,平静得根本不像一个十三岁的孩子。
无栖的目光依旧没有从书页上离开,手指却一僵,语气里依旧含着一点笑意。
无栖我这尊者也是自封的,你没听见,赤姬和所有护法都只叫我大人吗?
顾茕茕一想,好像也是,心中的疑虑点点消解,小手在胸口狂拍一气。
#顾茕茕哎,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是魔尊呢。
她没有注意到,无栖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
无栖我怎会是他……
#顾茕茕也是,你怎会是他?
顾茕茕的声音有些轻,笑嘻嘻开玩笑似的。
#顾茕茕如果你是他,我们就该是敌人,你也不会给我看你的‘绝世容颜’了。
这分明是在夸他,无栖却罕见的没有接过话头,洋洋得意自夸一番,反而语气很随意地问她:
无栖名门正派与魔道中人,就一定是敌人吗?
顾茕茕听到这话,略微思索了片刻,而后回答:
#顾茕茕那倒也不一定。
无栖微僵地倏然身子一松,下一刻又听她道:
#顾茕茕可我与魔尊,一定是敌人。
空气一片寂静,半晌,无栖才勾唇笑了笑,掩下眼里纷乱的思绪,轻飘飘地说了一句:
无栖知道了。
屋外依旧小雨呜咽,不知何时止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