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冬天死去的老人

冬天，天降大雪，在月光的照耀下，大地变成一片耀眼的白，又像是一片蓝色，好安静。遇上赶集的时候，外婆会在早上五点出发走八公里到镇上卖菜，我也跟着她一起去。

我问外婆一个人在黑夜里走那么远害不害怕，“当然害怕，有时候你会觉得后面有黑影跟着你。但是每次临行前我都会拜菩萨，菩萨保佑，今天可以把菜全都卖完。”

天上的繁星点点，我在大雪覆盖的公路上望着天空旋转，外婆催促我赶紧走。

外婆什么都好，就是嘴碎，爱唠叨。上门牙因为松动而掉出来大半，嘴唇往前倾，左边太阳穴有豆大的一块疤痕，是年轻时在雨中被竹竿戳流血的痕迹，当时和着泥巴和雨水，所以伤好之后也是褐色的。

她的手不像女人的手，非常粗糙，冬天的时候会有很多裂口，指甲常年都是黑的，有些是泥巴，有些是灰指甲。

祖母的右手是残疾的，拇指的指甲被烧掉就再没长起来，左手也和外婆的一样，脚指甲十根指头都是灰指甲，指甲盖厚厚的，里面全是灰。

这种因为真菌感染而去不掉的疾病，在我家很常见，连李阿姨也不能幸免，她的双手是干干净净的，双脚却灰到了没有正常指甲的颜色。用过各种办法，最有效的隔离手段就是涂指甲油。

所以，在小时候和大人一起睡，无论是祖母、外婆还是李阿姨，都会告诉我，不要挨着他们的脚，不然会被染上灰指甲。

我是灰指甲情况最轻的，只有两只脚的尾指染上了灰指甲，但是脚大拇指总是往里面长，每次长到一定程度，走路都会痛。后来我专门去医院检查了一下，医生说指甲内嵌，是因为小时候剪指甲剪成弧形，指甲以为自己生长方向错了，所以往肉里长。

有的人动手术好了，我则一直和指甲盖做斗争，甚至去买了指甲油涂脚上。

在那个大雪纷飞的冬天，有一个独居老人死在萝卜地里，第二天早上被过路的妇女发现吓一大跳，人们估摸着他是打算拔萝卜回去煮，倒在地上起不来被冻死了。

家中的儿子回来办丧事，我们又吃了一个九大碗，冬天真是老人死去的高发期。这个老人和其他老人还有些不一样，他有一只手没有手掌，被村民们成为“独手子”。

传闻他年轻的时候是个远近闻名的厨子，结婚后和媳妇吵架，一气之下用菜刀把右手剁了。那只断手的切口处圆溜溜的，已经完全被皮肤覆盖，故事也随着他的葬礼埋进地下。

回头看看，我们那个村的人，真的很疯狂。

四年级的时候我不在家里住，寄宿在小姑婆家里，因为祖母很想念小姑婆，于是带我去住段时间。小姑婆家里有她的大儿子，儿媳妇和小女儿。

表叔长得很帅，五官继承了小姑爷的浓眉大眼，国字脸，身高挺高的，可惜就是牙齿坏了，笑起来一口烂牙，也没读几年书。娶的媳妇是经人介绍的，姓杜，是个幼儿园老师，当时他们刚结婚不久。

表叔有次过生日，请了朋友来家里吃蛋糕，年轻人都喜欢闹腾，于是砸蛋糕在表叔脸上，有些奶油挂在了刚粉刷好的墙上。小姑爷和小姑婆的脸色都不好看，说表叔交的都是些什么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