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天鹅之梦

之前说记录部的空间不大，实际上只是指的X作为主管有权限管理的区域，在他可以管理的大厅和走廊之外，还有着一片相当大的空间，里面装满了记载各个职员数据的文件，据说它们关系到对应人员的生死存亡——假使某个人的数据被销毁，那么他可能就会被……除此之外，后面还有一座以大理石制造的钟表，不知道为什么，上面除了时间还镌刻着十二个名字，都用红色涂料刷红了。这里的职员大多数时间都在各种各样的奇异设备中埋头工作，他们必须严谨认真。因此，休息室中大多数时间都安静而空旷。

Hokma已经在这里等待着X了。他准备继续讲述一些有关他自己的事情。

“欢迎回来，老师。我们是不是离自己的目标又近了一步呢？”

坦白来说，X目前仅仅只是寻回了自己的部分记忆而已，他并不知道自己所谓的目标是什么，他能做的也就只有一天一天地推进，同时尽量保护这里的职员而已：“我觉得还可以？”

对这样的答案，Hokma很明显并不意外：“智慧并不总是随着年龄和时光一同增长。我如今每天只是无意义地盯着钟表，看着各种病态的情感折磨着这里的每一个人。我的心灵也因此慢慢死去。”

“你？！你是一个AI，AI应该……不会老吧？”

Hokma苦笑着摇了摇头：“所有的一切都逃不开生与死的循环，就连我也无奈成了一个糟老头子。因此，每一个员工——每个比我年轻，胸怀大志的年轻人死去时，我都格外惋惜。我们本研究的是治愈疾病，而不是长生不老（X想起记忆中的褐色头发女士提到过治愈疾病的愿景）。”

“……”

“看上去有些不好理解。不过，我可以举一个例子。还记得你遇到的第一个员工吗？他被救了下来，但最终仍难逃一死，被某种东西绞成了碎片。在他入职之初，我并没有想过他会这样死去。如果我想，本可以把他带到你面前。然而这样做并没有意义，总会有另一个人前来代替他，循环继续。”

“我大概明白了。”

“是的。生命在这里极为廉价，随时可能终结，也随时可能回来（这一点X实际上还没搞明白），每当一个人死去时，不必去哀悼，这个人可能永远不回来了，但也有可能明天就会回来。可能我一挥手，死者就会从冥界归来，或者一个活人就会不声不响地消失。死亡在这里就是如此运作的。 说不上光荣或耻辱，说不上哀伤或喜悦。不必为他们的死亡太过内疚，您以后还将经历更多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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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视他人的死亡？这怎么可能是他X会做的事情呢？即使之前的自己可能做了不少这样的事情，但现在，他不会了，失忆或许是他改造自己的一大良机。

今天收容的异想体看上去并不像是怪物，更像是一群穿着荨麻衣服的年龄在十八岁左右的青年。他们面无表情地站在收容单元里面，仿佛放弃了一切希望。但是大家都知道，往往越长得像人类的异想体越加危险。所以工作时仍然不能掉以轻心。

“你们好？今天天气不错，感觉到了吗？”这是达科塔试图与他们开始交流。但是这群青年很明显对她的这番话没有什么好气，把脸侧到一边去，沉默许久，才由最中间最高的一位回应：

“切，什么好不好的，无论什么天气我们都已经不关心了。”

“……那你们喜欢什么呢？等一下等一下！我这里还有一些贴纸，你们要吗？”

“我们没有任何兴趣爱好，如果可以的话，我们也不想学。”

（“天呐！这真是一群奇怪的人！”）“那么你们有什么想要的吗？”

“太好了。给我们弄一份K巢的户口来，听说那里不干活就可以吃福利过得很好，如果不行，干脆杀了我们，我们一刻也忍受不下去了。”

“不是吧，放弃生命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至于K巢……我听一个来自那里的朋友说K巢的人已经被宠坏了，他们中绝大多数都没有工作，等着K巢给他们生活费，然后一拿到钱就去酗酒嗑药，你走在路上十分钟可以踩到十一个神智不清的人，我的天，我可不要过那样的日子。”

“那是我们梦想的生活。我们已经累坏了，一点活也不要干，让你这样心甘情愿工作的人拿钱来养活我们最好。”

“可是——可是，什么事情也不干的人生，一事无成的人生……那样跟猪圈里面的猪有什么区别？”

“棒极了。”

“你们没有家人吗？他们绝对不希望你们这样。”

“我们无父无母，之前还有一个小妹妹，但是她跟你一样蠢，已经死了。我猜你大概很快就会跟她一样了。”

“你们欢庆自己妹妹的死？！”

“死亡对她来说还算是一种解脱呢。你这样的一生又有什么意义？上学，工作，给别人做牛做马，结婚，生子，生孩子，看他远走高飞，挂掉，让你的孩子再把这堆蠢事做一遍？真是对自己孩子不负责任的表现。”

“我当然知道每个人的人生轨迹都基本相同，但是我能在其中找到些乐趣……我喜欢甜食和装饰品，喜欢在某个夏天的晚上和朋友们聚在公园的某棵树底下看萤火虫、听蝉的鸣叫和吃棒冰，如果遇到我喜欢的人，就结婚，教育我的孩子做一个好人，学会在生命里找乐子……这有什么不对吗？”

两种不同的人生观的碰撞必然导致一个结果：谁也说不过谁。这次工作以“差”告终。达科塔没有看见的是，当她离开这里时，左数第四位青年失去了他的耳朵，伤口处流出了绿色的脓状物体，而他仍只是木然地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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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遭遇不太好，是吧，达科塔？”查理看到了独自徘徊的达科塔。

“是的，查理队长，我根本不明白那些家伙的逻辑……他们只让我觉得难受、同情却厌恶。”

“你不必与那些自暴自弃的人争执，他们只知道抱怨，却从来不肯做出一点点的行动去改变自己的生活。有些人是无论如何都搭救不了的。再去做几个挂件吧。”

达科塔又恢复活泼了。看着她欢笑着离开的样子，查理叹了口气：“要是只是发现人生是一个循环就去自杀的话，那我早就死了成千上万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