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归

褚璇玑只觉得有数万刀子在割她的每一寸血肉，分明没有伤口，疼痛却弥漫全身，以至于身体都不自觉地在打颤。

璇玑紧紧捂着抽疼的心口，她总感觉接下来看到的会让她更加痛苦。

水镜中，她和她师父走过了第一世，得来了同生共死的结局。而润玉却未曾找到她的魂魄，好像在偌大的忘川中迷失了方向。

润玉匆忙行至忘川河，眼神慌乱地扫过忘川河的万缕游魂，偏偏没有一个是她。

润玉眼尾的那抹朱红由浅至深，抬步就要朝忘川里走去。

这时一艘渡船划来，摆渡的老者急忙喊住了他，将渡船靠在岸边。

摆渡人公子，切莫往前走了。哪怕以公子应龙金身，也无法承受这万万鬼灵的怨气侵蚀啊！

润玉老丈，劳烦问一下，是否见到一位携有人鱼泪的姑娘？

老者垂眼细细想了想，良久才面露惋惜之色，开口答道：

摆渡人老朽劝公子还是别找这位姑娘了。她元神未复，魂魄尚且微弱，若非人鱼泪护她，恐怕早已灰飞烟灭。眼下这位姑娘的魂魄迷失于忘川，偌大川河水域，鬼灵数之不尽，你要如何寻她？

润玉无论如何，我都要找到她。

老者喟叹，想他数十百万年守在这忘川，见过不少痴儿怨女。如润玉这般不顾一切的也大有人在，只不过最后大都伤痕累累。

摆渡人大海捞针，公子又是何苦呢？

润玉眉眼低垂，幽幽道：

润玉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润玉心之所向，九死不悔。

老者又叹了一声，还拿起船桨，驾船漫游忘川之上，越来越远。

因为人间鬼灵无止尽地涌入忘川，所以河里早就被俗世的尘埃侵染，人鱼泪带着星羽的魂魄落入其中，也自然被这尘埃埋没，一时让润玉也感受不到人鱼泪的位置。于是，他只能亲自淌过忘川水，在漫漫忘川中寻找她。

日日月月，月月年年，转眼五年即逝，润玉也同样待在忘川五年，无时无刻不在承受鬼灵的吞噬。

破碎的衣物下，身体被撕咬出一道又一道血痕，碎肉和着浓稠的血液沾染在洁白的衣物上，看起来尤为狰狞。

川上的寒风亦如冰刃，再次割开结痂的伤疤，同时撩起凌乱的发丝。

润玉就这样易碎地立在忘川之中，无数游魂围着他。皑皑雪衣开出一朵又一朵血花，碎发于风中乱舞，犹似一件裂纹遍布的白玉瓷瓶，在被无情的肆虐中摇摇欲坠。

看到此时，璇玑泪已干涸，怎么也哭不出来了，她现在只想冲进水镜，紧紧拥住润玉。同时，一段段记忆也慢慢涌入脑海。

她是天界战神，是魔煞星罗喉计都，更是独属于那白衣公子的羽儿。

正当璇玑心疼之际，水镜中又出现了那位摆渡人，他将船行至润玉身旁。

摆渡人数百万年以来，公子是老朽见的人当中，毅力最久的。只是公子已经寻找那位姑娘五年了。需知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不如早早放下，方能离苦得乐啊！

润玉扬起苍白的唇，回道：

润玉不找到羽儿，我绝不回头。

摆渡人倘若公子寻得她，而她又被忘川洗去了前尘，你又当如何？

润玉的眼神异常坚定，他知道他的羽儿不会忘记与他的情缘，也知道此刻的羽儿同样在寻找着自己，他能感受到，她就在附近。

润玉不会的。她会回来的，她一定会回到我身边。

漫无边际的忘川河上，水波流淌，万鬼魂灵游荡，涌至润玉腿下，肆无忌惮地撕扯着他的衣物，啃食他的血肉，吐纳出的浊气也不停地侵染纯澈的元神。

即便身心俱痛，润玉也不曾停下步子，五年间日夜往复，踏遍了忘川每一处角落，依托着那一丝微弱的回应，寻觅而去。

老者叹息，摇了摇头，驾船离去了。

而水镜前的璇玑，似乎也能感星羽所感，她知道自己就在离润玉不远的地方。因为那时的她虽迷失在忘川，却靠着人鱼泪强撑着一丝神智，驱使将将成形的半缕元神，寻找记忆中的白衣公子。

很快，润玉看到了人鱼泪在忘川中折射的光芒，遂忍着剧痛淌过河水，扯开一缕又一缕鬼灵的阻挡，来到了她的身边。

同样，附着在人鱼泪上的魂魄感应到润玉的气息，旋即从人鱼泪中飞出，盘旋在润玉身侧，轻柔地抚过润玉的伤疤，最后停在润玉身前，幻化出最初与润玉相识的模样。

星羽润玉……

润玉抬手，意欲触摸那久违的脸庞，然而却生生穿过，摸不着实体，只能四目相顾，簌簌两行泪，念君苦相思。

润玉仿佛又回到那个温润如玉的夜神，深情凝望，薄唇轻启。

润玉很快，你我便能相见。

不多时，渡厄道开启，润玉携着人鱼泪，沿着忘川河去了渡厄道，下凡尘，与她历第二世劫难。

眼下的褚璇玑已经恢复了大半的记忆，只是她还不知道他们的第二世是怎样的，缘何此世的褚铭玄会生得比她早？

万劫八荒镜似乎感她所感，即刻放出了他们的第二世。

画面的开头，是一位身着青色锦袍的少年持伞立于雪中，他身前跪着一位身穿淡粉色襦裙，身形单薄的小姑娘。

彼时少年向小姑娘伸手，空荡荡的冷宫，响起了那道极为温柔的声音。

容齐皇妹，皇兄来带你离开。

小姑娘眸光闪烁，抬着小脸看向对自己伸手的少年。少年的长相温润，声音也异常好听，犹如一束柔光照进她灰暗的世界，让她再一次感受到了温暖。

原来，她在这世上还有亲人。

她没有名字，是冷宫里人人厌弃的废后之女，任谁都能欺辱她。有公主之称，却无公主之荣。

她的母亲在冷宫生下了她，没几日她母亲就亡故了。而作为一生下来就丧母的她，无疑没有得到皇帝一丝一毫的关注，还是废后身边的宫女徐瑾养大了她。只是在她六岁时，徐瑾就被那些仗势欺人的奴才折磨而死。

那时她六岁，仍旧是在雪地里，抱着已经被冻僵的尸体，没有流泪，呆坐了一夜。

若非她手腕上的人鱼泪，年仅六岁的她早就被那一夜的寒风带走了生命。

没有徐瑾的照顾，小小年纪的她只能靠吃花草为生，或者她还吃老鼠虫蚁，好的时候负责冷宫的宫女太监会扔给她一些馊饭剩菜，然后让瘦弱的她为他们干活。而这些屈辱她都一一忍受，只为了活着，活着替徐瑾报仇。

所以在她十五岁的时候，她趁着那些人沉睡松懈，一把火烧了他们的住处。

那场大火将冷宫烧去大半，死伤无数，只可惜那为首的太监，以及另一个经常欺负她的弃妃活了下来。不过那个弃妃因大火而毁了容貌，自此疯魔了。

至于那个太监，她打算日后再慢慢收拾。

同时因为这场大火，时年隆冬，她被这位从未蒙面的皇兄接出了冷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