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懿生辰一过，众人再度启程，由水路去往杭州。
到达杭州时已是二月底，将将三月的江南，惠风和畅，一派春机盎然。
弘历依旧执着如懿的手走过长长的码头，而后听着群臣齐呼万岁，便径直往行宫去。
碧梧阁依旧是六年前的模样，永璂和璟兕第一次来，一进殿中便四处打量着。璟兕尤其兴奋，在殿内跑来跑去，弘历怕她摔了，于是大手一拦便将小姑娘一把抱在怀里，又一眼瞧到她空空如也的衣襟，问道，“阿玛上次给你的那枚玫瑰胸针呢？”
璟兕笑了笑，一脸骄傲的样子，“送给额娘了。”
弘历一顿，捏了捏璟兕的小鼻子，“你倒会借花献佛。”
他将璟兕放在地上，摸了摸她软软的头发，“去找哥哥玩去吧。”
璟兕想也不想，撒开腿就跑了出去，急得弘历在后面喊着，“跑慢些。”
如懿在一旁理着带来的衣服，听他如此急切，便笑着嗔他，“皇上便这么宝贝蕴安了？”
弘历大步朝她走来，牵起她的手坐在榻上，这才笑着道，“蕴安是女儿家，自是要宝贝的，”他一顿，用手将如懿鬓边的碎发别在耳后，“怎么，还吃你女儿的醋了？”
如懿靠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我才没有！”
弘历握了握她的手，“等过几天政务不多了，咱们去街上转转，再尝尝条头糕。”
如懿缓缓笑开，拖着长音道，“好。”
弘历还欲再说，却见李玉轻手轻脚进来，躬身禀告，“启禀皇上，大阿哥来给您请安了。”
弘历脸上笑意淡了几分，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茶才道，“让他进来吧。”
永璜大步走进殿内，撩起衣衫行礼道，“儿臣请皇阿玛，皇额娘安。”
弘历未接话只磨着手里的玉摆件，如懿瞥他一眼，轻轻叹口气，这才温声叫了起。
殿阁里一时沉闷的紧，弘历脑中是前世今生所有事情夹杂在一起，层层叠叠的失望，而如懿心中则是想着永璜幼时乖巧懂事的样子，也不免感叹这紫禁城终是会把人一点一点消磨掉。
如懿瞧着永璜有些尴尬，于是温然道，“刚到行宫也不歇歇，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永璜扯了个笑，“多谢皇额娘关心，儿臣担心刚到杭州，皇阿玛与皇额娘这里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便过来瞧瞧，免得下面的人有什么疏漏。”
“你有心了，”弘历沉沉开口，半分喜悦的样子都看不出，“没事别老在行宫里待，也多出去了解了解民生百态，待回京之后，写个折子呈上来。”
永璜一顿，随后拱手道，“儿臣明白。”
弘历依旧别别扭扭的开口，“你先回去吧，朕和你皇额娘要歇午觉了。”
永璜脸色一暗，躬身行礼，“儿臣告退。”
如懿用身子碰碰一旁别别扭扭的人，轻声道，“不是要去歇午觉？”
弘历轻哼一声，只搓着手中的玉摆件，如懿瞧着他的脸色，便知这人心中还是有气，于是轻轻抚着他的背，思量着开口，“永璜既已知错了，你也解了他圈禁，就别气了。”
弘历长叹一口气，到底没接话。
来杭州几日，弘历自是要跟当地官员处理政务上的事，他怕如懿耐不住性子，本想叫她先去转转，如懿觉着一个人出去倒也无趣，于是便带着永璂和璟兕在行宫里逛逛。
可杭州行宫也就那么大点地方，紫禁城对璟兕来说已然很无聊，是以，只在行宫里转了两天的璟兕正抱着额娘的腿，撒娇道，“额娘，我想出去玩儿。”
如懿摸摸她的头发，轻笑着嗔怪，“怎么就知道出去玩儿？”
璟兕嘴一撇，“行宫里好没意思。”
永璂软乎乎的小手拽了拽如懿的手指，抬起头眨着眼瞧她，“额娘，我也想去。”
永璂平日里性子虽活泼，但撒娇这种事属实做的少，如懿瞧着他眼里明明白白的渴望，恍然软了一颗心，她朝两个小人儿眨眨眼，“那咱们去梅苑吧。”
“好！！”
是以，母子三人夜里悄悄回来时，便看到弘历一脸幽怨的坐在榻上。
如懿朝两个小人儿吐吐舌头，示意他们先去偏殿安置，而后认命般得朝怨气朝天的男人走过去。
她依着他坐下，温声道，“这么晚了，皇上怎么还过来了？”
弘历瞥他一眼，凉凉道，“我若是不来，你们是不是便不回来了？”
如懿一顿，觑着他的脸色小声嘀咕，“哪有。”
弘历气不打一处来，抬手便捏了捏的脸，白日里他急急忙忙处理完了政务，又赶走了那些啰哩啰嗦的大臣们，本想在碧梧阁安生的用一顿晚膳，可不成想这母子三人竟偷偷跑到梅苑玩去了。
如懿挣开他的手，理直气壮的控诉，“你女儿白日里说行宫里太无趣了，我这才把他们带去梅苑，怎么能怪我。”
果不其然，弘历听她提起璟兕，虽还有些愤愤不平，但到底未再说什么。
气得如懿愤愤地嗔他，“你眼里只有你女儿！”
次日一早，夫妻两个便领着尚且不大清醒的儿女，终是上街凑热闹去了。
马车径直往吴山去，彼时初春时节，旧日里枯萎的花朵将将绽放，连空气里都弥漫着阵阵花香。璟兕和永璂年纪小，爬了会子山便已然有些累得气喘吁吁。
如此，一家四口便在半山腰的凉亭里歇息片刻，一下吴山，便往最热闹的街上去。
条头糕的摊子前依旧是那一对父子，儿子长高了些许，已然能替父亲开始叫卖着条头糕，那老汉见弘历与如懿来，便笑着道，“我认得你们，你们之前来过。”
二人相视一笑，唯有永璂和璟兕有些茫然，阿玛和额娘背着他们出来玩了？
路过一家铺子时，如懿恍然想起那时，永璂还未出生，他便拉着自己去买小孩子家的玩意儿。她拉了拉弘历的胳膊，伸手指指那间铺子，轻声问着，“你当时怎么知道要买三个的？”
弘历有些语塞，半晌才憋出五个字，“我神机妙算。”
如懿一愣，一掌拍在他背上，“你强词夺理！”
日头渐渐隐在山中时，两个大人已然逛的有些腰膝酸软，便径直坐在西湖桥边歇着。永璂和璟兕两个小娃娃还不知疲累，便由乳母带着在附近的街上乱逛着。
弘历瞧着天边的一抹淡粉色，笑了笑，“咱们在一起多少年了？”
如懿掰着指头算了算，轻笑着道，“二十八年了。”
卅载春秋，一见如故，一遇倾心。
弘历忽而紧紧搂过她，声音沉沉却又坚定异常，“如懿，咱们下辈子还要做夫妻。”
如懿光洁的脸蹭着他的胡子，扎的她心里也痒痒的，她
笑着嗔怪道，“哪有你这么霸道的？”
弘历有些鼻酸，“我不管，你不能和别人在一起，我们生生世世都要在一块儿。”
如懿晃了晃腿，拖着长音道，“好。”
弘历恍然想起什么，将将放下的心却又重重提起，“我们还会遇见么？”
如懿轻声却郑重，“会。”
——
温情的时光仿佛戛然而止，御驾刚到杭州时，一道折子如晴空霹雳，直直砸在弘历眼前。
那折子写的明白，寒体趁驻守在原准葛尔的清军不备，杀死了副都统阿敏道，举兵自立。
一时朝野震动，弘历只好下旨，连夜回京。
他原以为寒部哪怕再难驯服，不过是时日长短而已，可却未曾想过，这次举兵造反的，会是寒提。
而随之而来，是他哪怕想一想都觉着心乱如麻的，寒香见。
一旦大军收复寒部，寒香见必然要进京，他原本想着将寒提和寒香见一同带进京来，哪怕作为人质在京居住，那这往后的日子也不算太难熬。
可寒提如此作为，已然是必死无疑。
于回京的路上，弘历时常瞧着如懿发呆愣神，可眼中却或是她在宝月楼里，眼眶微红，委屈落泪的样子，又或是她眼中满是失望与不可置信，轻声说着，千古艰难唯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
该如何？
弘历已然想不明白，这缠了他一时的记忆此刻好似紧紧勒着他的脖子，让他连得片刻的喘息都不能。
这最易变的，竟是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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