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三月，初春时节，处处都透着生机，可李玉却瞧着坐在蒲团上的皇上，只盯着院子里那两颗樱花树发愣，片刻才垂了头，轻轻叹息一声。

李玉在旁轻声提醒，“皇上，敬事房的徐安来了。”

弘历沉吟片刻，“传他进来。”

徐安听闻皇上传他进殿，高兴的跟什么似的，赶忙小跑着就上前去了。倒也不怪他这般，原是这一个月里来，日日都被皇上挡在殿外，连皇上的影儿都没瞧见，如此下来，那他这个总管怕是也不必做了。

徐安进了殿中，撩起长衫跪下行礼，“奴才请皇上万安，还请皇上翻牌子。”

弘历唔一声，转过头去细细看了一众绿头牌，好似下了决心般，蹙着眉翻了鄂贵人的牌子。

徐安一喜，“奴才这就去景仁宫传旨。”

弘历抬眸瞧他面上的笑意，不由得心内一刺，他低声怒喝，“笑什么？！”

这一声吓得李玉和徐安二人皆是一抖，连带着殿外候着的进保都提了颗心，细细听着殿内的动静。

李玉深知弘历近几个月来喜怒无常，前几日进保将皇后娘娘的信送来的晚了些，便被皇上好一阵数落，最后竟被罚在殿门口跪了一个时辰，这才将将消了气。

李玉用手肘戳了戳徐安，示意他赶紧请罪，徐安这才反应过来，端着木盘连忙跪下，“皇上恕罪，奴才…奴才知错！”

弘历愈发不耐烦，眉头都蹙成了疙瘩，他低声斥道，“滚下去！”

“是是是，奴才告退。”

徐安出了殿门才算松了口气，他指了指殿内，愁眉苦脸，本想抱怨两句，可到底是被皇上听见了，只得作罢。李玉拉着他走远了些，压着声音道，“近两个月来，皇后娘娘禁足，皇上难免不高兴，你多长点眼色，免得下回再吃了瓜落儿。”

徐安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哎哟，多谢李公公提点，这多少年了，皇后娘娘不好，皇上便有些喜怒无常，还盼着皇后娘娘早些出了翊坤宫，咱们才能好过些不是。”

李玉叹口气，“且说是呢。”

这一晚，自是鄂贵人侍寝不提，众妃闻得时都有些惊，皇上久未进后宫，难得翻回牌子竟是鄂贵人，难不成是真疑了皇后娘娘？

可让众人未想到的是，鄂贵人得宠的势头竟从这一晚开始，逐渐显露了出来。弘历原是挨个翻牌子的，可这数来数去，一多半也都叫鄂贵人占了去。

于是这风言风语便沿着红墙根下迅速流传开来，众人皆说皇后娘娘是盈极而亏的月亮，那鄂贵人才是冉冉升起的红日，饶是皇后娘娘之前再得宠又如何？母家一犯事，不照样被皇上抛在脑后了。

这话传到如懿耳朵里时，已不知被人添油加醋了多少，容珮轻轻说给她听时，已然有些愤愤不平，若不是这翊坤宫的门关着，她便要去掌那帮人的嘴，简直是满嘴胡言！

彼时如懿正坐在榻上替永璟缝着小衣裳，她沉吟片刻，想起弘历那日来时，低着眉眼同他道，“如今事关西林觉罗氏，所以这鄂贵人怕是要……”

如懿自是知道他这未出口的后半句，也只是轻笑着道，“皇上若有法子那便放手去做，不必顾及臣妾。”

弘历良久的盯着她，竟是红了眼眶，半响才轻轻搂住她，“委屈你了。”

她只摇了摇头，自是明白他的心意，人只有得意了，才能寻着错漏，便能更好一击而中。

可如今听了这些闲言碎语，饶是在宫中这么多年，她到底是觉着委屈，又怕他真如流言所说一般，当真疑了她，又怎么是好？

如懿略理了理心绪，想着那日弘历红着的眼，便觉着自个儿这担心大抵是有些多余，如此也只是轻笑着对容珮道，“闲言碎语，何必入耳？”

“可…”容珮话未说完，便被一极爽朗的童声打断，“额娘，额娘！”

容珮和如懿皆扭头望过去，便见永璂和璟兕小跑过来，如懿笑了笑，“慢点跑，若是磕着了，吃药的时候便又要哭鼻子了。”

璟兕不管不顾，只一下扑到如懿怀里，如懿用帕子擦了擦她头上的汗，温声道，“去见过阿玛了？”

璟兕点点头，“是，阿玛说让额娘顾好自己，他明日便来。”

永璂立在一旁，眨着眼瞧着如懿，“额娘，阿玛说等过了这些时日，便要给儿子选师傅，明年儿子便要去尚书房读书了。”

如懿摸摸他的小脸，“那你最近临的字帖可给阿玛看过了？”

永璂咧嘴一笑，“看过了，阿玛还夸我写的好呢。”

一旁的璟兕似是想到了什么，一撇嘴，“可是今日我听宫里的人都在传，说…说阿玛不要额娘了，”她一顿，又愤愤道，“都怪阿玛！”

永璂一把拉住璟兕，小大人般的嗔他，“你别瞎说，”他从怀里抽出封信，递给如懿，“额娘，这是阿玛交给你的信，我和妹妹先回去换衣裳了。”

说罢，永璂也不管璟兕一直瞪着他看，自顾自地便将她拉回了偏殿。

如懿将信在手中拿了片刻，想到璟兕刚义正严辞的样子，不由得对他生了些怨气，她将信轻轻放在小几上，对一旁的容珮缓缓道，“传膳吧。”

“是。”

是以，弘历第二日从后门偷偷溜进来时，不出所料没得到如懿的好脸色。

彼时如懿正坐在榻上悠闲的喝着茶，弘历一脸心虚的进来，见着她面色不好，便堆了满脸的笑，“不知娘子这么悠闲？”

如懿抿了抿嘴，将茶碗放到桌上，而后起身行了个礼，“臣妾给皇上请安。”

弘历连忙把她扶起来，小声嘟囔一句，“小心眼儿。”

如懿立时瞪他一眼，“皇上若觉着臣妾小心眼儿，那今日也不必偷偷摸摸的进来了，巴巴儿的费劲。”

弘历一听，霎时住了嘴。

他将这别扭的人揽进怀里，柔声宽慰着，“是我错了，护不好你，如今竟还让你受这委屈。”

如懿撇了撇嘴，霎时红了眼圈，委屈巴巴的道，“我也不想怨你，只是听了风言风语便觉着心里堵的慌，”她想起昨日璟兕的样子，便凶他，“连蕴安都知道了！”

弘历赶忙拿过她手里的帕子替她擦了擦眼泪，“好了好了，是我错了。别哭了，都是三个孩子的额娘了，怎得还这么爱哭。”

如懿一巴掌拍到他手上，沉声控诉着，“你以前也没这么爱惹我哭！”

弘历一乐，也未接话，半响，如懿才听他在耳边轻轻道，“我只在意你。”

翊坤宫中虽一片温情脉脉的场面，可这儿面上的风头到底都是鄂贵人的。

这日，她正扶着莹心的手，悠悠的向御花园去，却不妨走到拐角处，便听见一个女声低低道，“这鄂贵人一得宠，眼里便容不下旁人了，你瞧他那个轻狂样子，也不知得意个什么劲儿呢？！不过是捡人家皇后剩下的…”

鄂贵人的声音由远及近，不过片刻便听见花盆底鞋触地的声音，而后便瞧着庆嫔扶着侍女的手拐了过来。

陆沐萍一愣，瞧着鄂贵人一脸气愤的盯着自己看，便扯了个笑，“妹妹怎么在这儿啊，倒吓了本宫一跳。”说罢，便想转身就走。

鄂贵人急急追上去，拉过陆沐萍，抬手便是一耳光。陆沐萍气急败坏，脸都有些发白，只一个劲儿拿手指着她，半响才道，“你，你一个贵人竟敢掌掴本宫！”

她拉过鄂贵人的手，愤声道，“走，你跟本宫去见皇上，看皇上怎么处置你！”

是以，弘历刚下朝归来，便瞧到了两位嫔妃在他面前竞相哭诉，要他给个说法的好场面。

弘历被吵的头嗡嗡直响，李玉适时进门，将一封信放到弘历面前，而后抬头示意他一眼。

弘历正想打开来看，却不妨陆沐萍直直跪下，哭诉道，“皇上，你可定要给臣妾一个说法。”

弘历一声怒喝，“闭嘴！”

二人一惊，这暖阁里瞬时静了下来。

弘历拆开信封细细看着，二人瞧着刚刚还怒气冲天的皇上面目渐渐柔和，嘴角也挂了些笑意，二人不知这其中关窍，只能在一旁急急等着。

半响，才瞧着弘历仔仔细细将那信收了起来，才沉沉道，“庆嫔出言无状，妄议中宫，着罚俸半年，回你自己宫里好好思过去。”

鄂贵人一怔，未曾想皇上竟是因为皇后才罚了庆嫔，

陆沐萍还欲争辩，却见弘历寒着眼瞧她，“你当朕这养心殿是什么，府台衙门吗？出去！”

“臣妾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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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 信

弘历，

见字安。

我知你近日来自是烦闷不已，可这事情错综繁杂，若真要处理起来，大约还需要些时日。

我自是怨过你，可思来想去，这风言风语在这宫中也未曾消失过，所以便也罢了。

若朝政繁忙也大可放一放，御花园的玉簪应是快开了，到时你记得替我去看看，别累坏了身子。

我应是有许多话要同你说的，可思来想去，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所以今日就此搁笔吧。

如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