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与正文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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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青樱,我其实不是阿玛和额娘的长女。只依稀记得阿玛有一个大我很多的女儿,之前阿玛也有一个大我额娘很多岁的福晋。
可他们之间应当是有真情的,因为我记着,额娘提起阿玛时一脸钦慕,可我瞧了瞧阿玛,他两鬓斑白,背也有些微驼,有些不可置信。唉,这大概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所以从那时我便盼着,什么时候能找到我自个儿的西施。
我同额娘说了,她骂我不知羞,才多大的姑娘便想嫁人了。
嘁!啰嗦!我总是要嫁人不是?
遇见弘历那天,我也记不大清是什么日子了,只记着当时和姑母一起去漱房斋听戏,那出戏叫什么来着?对,是《墙头马上》,其实我也不大听得懂。
那天与弘历初见,各个王府的王爷都在,一众小孩子家都坐在后面伸着脖子看戏,要不就是拿着桌上白玉霜方糕吃着。只有他,一直低着头也不跟旁人说话,要不就是瞥一眼桌上的糕点,装着不在意的样子。
想吃便吃嘛!瞧他那个别扭样子。
我正盯着他看,可谁知他好像感受到了一般,扭过头来盯着我瞧,我瞧着他一眨一眨的眼,长长的睫毛好似扫过我心上一般,吓得我立马把头扭了过去,认认真真的听戏,可却还是想扭头看他。
我瞧着姑母和阿玛正与姑父说着话(其实是当朝皇上,额娘不许我叫他姑父,可我偏要叫!),心一横,弯着腰跑到他跟前儿,戳了戳他,“我带你去城楼上玩儿。”
弘历立时瞪大了眼,一脸不可思议的瞧着我,又朝前头的皇上努努嘴,我一撇嘴,一个男孩子家家的,怎么比我还磨叽,我正想转身就走,却不妨他一把拉住我,眼里好像闪着星星一般,“走吧。”
我拉着他便走,还顺手拿了几块白玉霜方糕。
待我俩气喘吁吁跑到城楼上时,我掏出拿帕子包着的糕点,却不妨全碎了。
我有点难过,可弘历却不大在意,只捡着吃,边吃边安慰着我,“没事儿,你给我拿的,碎了我也爱吃。”
嗯?这话听得不大对劲,我挑眉看他,“你认得我?”
弘历自顾自吃着,“你是我皇额娘的侄女,自然认得,你叫青樱,对吧?”
我点点头,“是,我也认得你,你是弘历。”
说罢,我俩相视一笑。
好像就这一笑,从今往后的日子便有了盼头。
我常去宫里寻他玩,不过大多数也是去城楼上,两个人一同聊聊天,说说这几天的烦心事。
彼时我瞧着渐渐隐下去的太阳,而后轻叹一声,“我要回去了。”
弘历未接话,只盯着那红砖绿瓦的宫楼看,半响才听他道,“皇阿玛给我寻了个额娘,是熹贵妃。”
我没想清楚这其中的弯弯绕,只一笑,“熹贵妃得宠,她做你额娘,以后便没人敢欺负你了。”
弘历一怔,好似生了大气,跺了跺脚,又戳了戳我的脑门,“你将来一定跟狗熊一个下场!”说罢,便下了城楼,一瞬就跑得没影儿了,只留我一个人在原地纳闷,狗熊是什么下场?
后来我才明白,狗熊是笨死的。
姑母之前对我整日寻弘历一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概是因为他是不得宠的皇子,所以她便不在意,左右她养着三阿哥,我又是她的侄女,早晚她会让三阿哥娶了我,将来我便是名正言顺的皇后,继续延续着乌拉那拉氏的荣耀。
可弘历蒙熹贵妃抚养,大约是有了争夺皇位的资本,所以姑母渐渐开始不让我总是同他在一处。是啊,宠妃与皇后争来斗去,我们也免不了受牵连。
可我偏不!我不愿嫁给三阿哥那个呆呆笨笨的,我也不想当什么皇后,我又不喜欢他,干嘛要嫁给他!
我这个人嘛就是这个性子,不想做我不想做的事,可却耐不住姑母非要我去选三阿哥的福晋。
她非让我去,那我也有本事让三阿哥不选我,于是临进宫前,趁着阿玛和额娘都还睡着,偷偷跑到厨房里,塞了一把黑豆吃了。
啧,虽然会有些丢人,但应是能逃过这一劫。
我现在都记着,选三阿哥福晋那天离初见弘历那日大概隔了五六年,我俩那天也有很久都没见面了,我不去找他,他也不来寻我,唉,这人当真是榆木脑袋。
于是我脑子里想着弘历,却当着所有的人面出虚恭……真是丢死人了。我拿着千里镜,不管身后所有人的呼喊,左拐右拐便跑去了城楼。
而后他便来了,他应是知道我未选上,眼里透着密密麻麻的欢喜,虽然他嘴上没说。
可这人拿着千里镜,装着不在意的样子却让我去选他的福晋…有完没完,我又不是个物件儿,由着他们挑来挑去。
他说,他不选我,只是想让我帮他掌掌眼。
大概是为了气他,谁让他长久都不来寻我,又装着那副样子,看了便觉着来气。
我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千里镜,白他一眼,不去,本姑奶奶不乐意。
可到底还是去了,当真是没出息。
我从长廊的一头过去,弘历听见了声儿,扭过头看我,而后我便瞧着他忽而露了笑意,眼里又多了些那日我们初见时的星星。
我恍然明白了一眼万年的意义。
当那把玉如意递到我手上时,我是忐忑的,因为我知晓熹贵妃并不喜欢我,我犹豫片刻,看着向我挤眼睛的弘历,一把接过。
我以为终身大事已定,可却没想到,姑母出事了,于是我便成了一连两次选福晋都没成的官家格格……真是…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可我明日还是要嫁给弘历的,虽是侧福晋之位,但我知道,那是他的心意,是他拼着前程向皇上求来的。
我想着那日,他说,你愿不愿同我在一起,我犹豫着却也郑重的点了点头。
我还记着,他眼里有星星,轻轻对我说着,你放心。
我想着,我是很喜欢他的。
我明日便要嫁给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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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如懿,是一位最不像皇后的皇后。
彼时我在翊坤宫内,看着日月轮换,听着虫鸣鸟叫,过着心如枯木的生活,其实这心也算不上枯木,我想通了,便也没那么难过了。
我记着刚入宫闱的那些日子过得并不算顺畅,我被太后罚去了重华宫守孝,一个多月都未和他见上一面。可我知道他心里有我,我也并不想叫他为难,所以便安安静静的待在渺云阁里。
后来,太后帮我改了名字,如懿。
太后说,这世间美好太难得,若能如懿便很不错,我当时没想明白,可也笑着应了。总归,太后是他的额娘,我对她必须毕恭毕敬。
我改了名字,也收了性子,全然没了在府里由额娘宠着的日子,可他却对我说,在他面前我还是可以保留着青樱的性子,我那时应当是很欢喜的。
可后来,他终究是厌恶了。
我进冷宫时,不过二十岁,现在想来,那些记忆也模糊的很。那时,我知他的掣肘,可却也难过,难过我在他心里并没有那么重要,大局当前,我是可以被舍弃的那一个。
可那时,我并没有彻彻底底的寒心,因为在冷宫里那三年,每年的八月初二我都会情不自禁的想起他。后来我也知道,他那时应该也在想着我。
可如今,却变了。
我不想把命丢在冷宫里,因为我没了阿玛,还没替自己洗脱冤屈,我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所以我拼死一搏,给自己下了毒。
他接我出来,送了我绿梅粉,可我却瞧着那两盆逐渐枯萎的绿梅,恍然红了眼圈。
我当上皇贵妃那一年,他却是真正疑心了我,我想不明白,明明我曾同他说过那么些话,他却还是疑心我与他人有私,我想着,他爱惜面子,应当是胜过爱惜我。
我一直盼望的是与他真心真意的托付,现在想想,终究是不可得。
那一年,永璜没了,我去养心殿寻他,他红着眼跟我说,万人之上无人之巅,朕孤单的很,他想让我在他的身边。
他想让我做他的妻子。
我想着这后宫的波诡云谲,算计人心,仍有犹豫,可还是在他红着的眼里,看到自己轻轻点了点头,好。
我就这么走到他身边去了,我想,那段日子一定是我和他最高兴的时候。
我们曾在西湖桥头许诺一生,许诺着共看四时花开,我那时想着,哪怕前路再艰险,可他说他孤独,我便只想陪着他。
而在这儿之后的两年里,我和他有了永璂,有了璟兕,真正算得上是夫君深恩情,儿女满膝下。
可一切的一切却从永璟夭折那日开始,戛然而止。
我眼睁睁的瞧着与我相知相许的少年郎,变成了陌生异常的中年帝王。
我记着还是皇子的他说过,他只想做他想做的事。
还是青樱的我也想过,不想做我不想做的事。
他是帝王,他真的做到了他想做的事,他不顾满宫嫔妃和太后的劝阻,去追求香见,去求香见回心转意。
可我却被困在皇后的位子上,不得不去做那些我不想做的事,我去劝一个我夫君倾心的人留在他身边,去应了太后的托付给她送去一碗绝子汤。
也瞧着他满眼的怒气和厌恶向我走来,生生受了那一巴掌。
真让人难过啊。
他与香见一同入画的那天,下着雨,容珮和凌云彻替我打着伞,可我却觉着心里湿漉漉的。
我仍记着那少年郎画了我的小像,笑着拿给我,他说,他可以与皇后一同入画,与我却不能,所以才画了我的小像哄我。
可如今,我是皇后,他可以与我一同入画,但也能与他心爱之人一同入画,我恍然觉着这半生的真心托付没了意义。
那日在长街上,我想起了永璟夭折后,他低着眉眼,轻声说着我克死了永璟,也想着养心殿里,他说他不信魏嬿婉会害死永璟。
他说,我不如孝贤皇后。
是啊,岂必新琴终不及,究输旧剑久相投,他已然这么写了,我还能如何辩驳。
那日我翻着那些诗文,却觉着那上面的字变成一把把刀,狠狠扎向我心口。
可这却不是最难过。
那段受尽屈辱的日子我不太敢想,因为凌云彻救了我那么多次,我却只能眼睁睁瞧着他苟延残喘,最后没了性命。
我不爱他,我心里永远只有那年绛雪轩里,遥遥一望的少年弘历。可这知己之情在这深宫中太难得,我才万般珍惜。
可他却忘了我的本心,
我大约不能再与他心意相通了。
于翊坤宫的这些日子里,我才想明白太后当年对我说的话,也明白这数十年的夫妻恩情,好的也有坏的也有,哪怕这情意再深,也总有消散的时候,便随它去吧。
所以弘历悄悄进来时,我轻声同他讲,兰因絮果,花开花落自有时,不过是想让我与他都看开些,也不必执拗在这上面了。
我那天去城楼上看了看,剪掉了封后时的画像,心里只盼着得个自由,下辈子也只愿做一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与自己的夫君情深义重,两心相许。
这辈子,便不念了。
我瞧了瞧一旁的绿梅,也想了想它开花的样子。
我这一生,便也走到了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