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和敬公主回京归宁，虽得了弘历的吩咐不常往宫里来，但还是引起了整日里无所事事嫔妃们的好奇心。因着后宫嫔妃除了绿筠海兰意欢几个，大概都是在孝贤皇后去世后才进宫侍奉，所以自然对这位和敬公主口中勤俭持家的孝贤皇后有着颇多议论。

彼时魏嬿婉正拉着陆沐萍一同在鄂贵人宫里闲话，陆沐萍拿着橘子在手里剥着，轻笑着道，“妹妹进宫晚，自然是未见过孝贤皇后的真容了。”

鄂贵人一脸好奇，“这孝贤皇后真有和敬公主所说的那般好？”

魏嬿婉在一旁喝了口茶，急急忙忙的接话，“那是自然了，孝贤皇后端庄大气，若她今日在，你我姐妹怎么还会没有机会去侍奉皇上呢。”

鄂贵人恨恨道，“也不知当今这位怎么做了皇后？还如此狐媚惑主！”

魏嬿婉在旁与陆沐萍对视一眼，悠悠一叹，“不过都是命罢了。”

鄂贵人手里重重地绞着绢子，她就不信，她还没有得宠的命！

大概是老天开眼怜惜她，弘历因着鄂乐舜在河北赈灾一事中尽心尽力，所以开春一来，便颇为赏脸的翻了几次鄂贵人的绿头牌，除此之外，便还有意欢，湄若几个人与她平分春色，不过说到底， 他还是总在翊坤宫多些。

因着璟瑟回京，又逢孝贤皇后的忌日，所以和敬自然想着要大操大办一番，免得亏了她额娘，彼时弘历正于翊坤宫里用晚膳。他正拿着小碗喂着璟兕，便听李玉在一旁轻声禀告，“启禀皇上，和敬公主说安华殿一切都已经打点好，请皇上不日便去看看。”

弘历舀粥的手一顿，随即便抬眼看向了如懿。她也不知这人近些日子来是怎么了，看向她的眼神中总含着一丝不安，有时竟能红了眼。如懿虽不知到底为何，但她这七巧玲珑心思总能猜到一二。

她轻轻抚摸着弘历的臂膀，无声地安慰着他。弘历看她一脸温柔笑意，好似快落了泪，他略微沉吟一番，“朕知道了，朕改日再去。”

而后他轻叹一声，于今时今日，他好像怎么补偿她都不够。

璟兕好像饿急了，见阿玛一直瞧着额娘，也不理自己，便揪着弘历的袖子，嘴里还一直唤着阿玛，眼睛却一直盯着他手里的粥。弘历连忙转过去，将粥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吹，这才敢喂到璟兕嘴里。

如懿在一旁不禁挑眉，暗暗感叹弘历对着璟兕的时候也未免太过细心，连一旁的永璂好似都一直盯着妹妹和阿玛看。

如懿怕儿子吃心，连忙端起碗唤永璂，永璂吃了一口粥，便眯着眼睛朝如懿笑。如懿替他擦了擦嘴边的米粒，心中如春风过境一般，一片温柔。

因着亏心，弘历到底是隔了一日才去了安华殿，彼时和敬正跪于孝贤皇后灵前，淌着满脸的泪。

她见弘历来，连忙起身行礼，“儿臣请皇阿玛安。”

弘历轻轻嗯一声，道了句起来吧，便再无话音。和敬瞧着他按着规矩上香，祭拜，做完了一整套礼便打算回养心殿。她心中悲愤，脱口而出问道，“皇阿玛……不打算和额娘说说话吗？”

弘历脚步一缓，只留了个瘦削的背影给璟瑟，沉沉道，“不必了，朕的心意你额娘都应该知道，朕还有政务要忙，先回养心殿了。”

弘历身上因着祭礼穿的黑色长袍的一角拂过深红色门槛，旋起些灰尘，将他身影送的更远。璟瑟失望的泪坠在飞蓬般的烟灰里，落成晶亮的不完满的水滴。

皇阿玛大概真的不念着额娘了。

刚出了安华殿，弘历却不管一旁停着的辇轿，径直朝前面走去。李玉连忙让后面的奴才跟着，又赶忙追着他去。

他正想出声问弘历，却不期然听见他轻飘飘的声音，“朕从前很爱孝贤皇后吗？”

李玉一惊，深觉此话不好回答，只好扯着笑，“皇上与孝贤皇后相敬如宾，是为天下表率。”

弘历轻嗤一声，“表率？朕要这表率有何用？”

岂必新琴终不及，究输旧剑久相投。

也不知那时的如懿在看到悼诗之后难熬的日日夜夜里，有没有恨过他。

可如今，他情愿抛下所谓的颜面，抛下这天潢贵胄的身份，只想拥她入怀。

李玉摸不清他的心思，只好轻声问道，“皇上，咱们这是去哪啊？”

弘历轻声一叹，“去翊坤宫吧。”

弘历来时，如懿刚刚沐浴完，身上氤氲着热气并着玫瑰花水的味道，她穿着一袭青绿色的寝衣，并脚坐在床榻上。

如懿见弘历来，便笑着起身迎他，却不妨被弘历一把搂入怀中。他摸着她软软的腰身，轻轻一叹，“瘦了。”

如懿有些失笑，乖乖窝在他怀里，“不过两日未见，哪里瘦了。”

弘历轻声道，“一日未见便如隔三秋，更何况咱们两日未见。”

如懿一掌拍在他背上，“油嘴滑舌，”她顿一顿，“早些安置，明日还要上早朝呢。”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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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妾这个皇后确实做得不如孝贤皇后，臣妾也曾想过，若臣妾早早弃世而去，昨日种种，皇上也不会和臣妾计较了。”

“其实刚愎自用，薄情寡性，自私虚伪的是你，疑心深重的更是你！”

弘历整个人一抖，缓缓眨了眨眼，终是从昔年旧梦里慢慢醒了过来。

离璟兕前世的薨逝之日越近，他心里就越不安。每每午夜梦回时，总能看见如懿寒着双眼看着他。明明他能将她安安稳稳的拥入怀中，可却还是觉着心惊。

该如何？他有些想不明白。

如此，他一夜未得安眠，晨起时，如懿便瞧见了他有些发青的眼圈。她轻轻抚上他的背，柔声细语道，“皇上昨夜未睡好？”

弘历摸摸她的手，“无妨，近些日子政务有些多罢了。”

如懿轻轻道，“若是觉着累了，就歇歇，别硬撑着。”

“我知道，你放心。”

如懿伺候他穿完朝服后见着时辰还早，便拉着他于妆台前坐下，用梳子细细替他蓖着头发。

弘历轻轻闭上眼，一脸享受，轻笑着道，“我瞧着这日子也慢慢热起来了，等到四月初了，咱们便去圆明园避避暑气。”

如懿瞧着他近些日子来，肉眼可见的消瘦下去，整个人又蒙着一层落寞，可他不想说大概是与政务有关，所以她便不问，只尽可能的宽他的心，“好。”

于翊坤宫流连多时，弘历终是踩着点去上了朝，如懿瞧着他微驼的背影还是有些疑惑，便转头问容珮，“李玉可曾说过皇上这些日子为何这样？”

容珮也是一脸迷茫的摇摇头，“李公公也不知。”

如懿轻轻叹一声，“罢了，让他多顾着些吧。”

“奴婢明白。”

于翊坤宫请完安，魏嬿婉便径直朝着安华殿去，春婵扶着她，有些不解道，“主儿，这几日安华殿都在举行孝贤皇后的祭礼，咱们过去干什么？”

魏嬿婉用绢子掩了掩唇，“孝贤皇后祭礼，和敬公主肯定会日日来。她瞧着当今皇后与皇上这般如胶似漆，能不记恨？且我记着当年便是咱们这位皇后亲自去劝和敬公主远嫁的，这二位的梁子怕是早就结下了。”

春婵阴侧侧一笑，“主儿聪慧。”

刚进了安华殿中，魏嬿婉便瞧着璟瑟跪在蒲团上，虔诚的诵读着经文。她装着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轻轻走上前去，恭敬的敬了三柱香。

许是弘历如今不大在意的模样，连带着后宫嫔妃也不大在意此事。璟瑟见魏嬿婉这般感伤的样子，心里也存了些感激，于是她起身，颇为恭敬道，“令娘娘安，您怎么来了？”

魏嬿婉拭去了本身就没多少的泪，悠悠叹口气才道，“我一直念着孝贤皇后在世时对我的照拂，所以今日特来拜见。”

璟瑟福了福身，“多谢令娘娘记挂着额娘，如今像您这样的，宫里也没几个了。”

魏嬿婉压低了声音，似是怕人听见一般，“现如今这位皇后，怎能容许她在时有人来祭拜皇上的嫡妻啊，她不过也是继后罢了，自然不愿看到这场面。”

璟瑟倏然变了脸色，“您说什么？！”

魏嬿婉作势便想去捂她的嘴，可奈于规矩只得放下手来，“公主这些年远在科尔沁自然是不知的，如今咱们这位皇后，跋扈善妒，怎会愿意看到各宫嫔妃都来追思孝贤皇后的场面？便是皇上也被她勾了心去。”

璟瑟瞧她这样谨慎，便愈加确定心中猜测，她的脸逐渐变得扭曲，果真如此！皇阿玛当日来祭拜额娘便是匆匆走个过场，连悼文都未曾见过，原来全是因着乌拉那拉氏！？

璟瑟匆忙向魏嬿婉行礼，“多谢令娘娘今日告知，儿臣还有事，先回府了。”

魏嬿婉瞧着璟瑟急急离去的背影，终是露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