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天黑黢黢的分辨不出任何一丝生气，像一张巨网牢牢压在紫禁城的上头。
对如懿来说，冷宫三年的时光如同魔咒一般将她死死摁在梦里，阿玛也一个劲儿追问她为何，为何不能替他报仇？那尔布的脸渐渐变得狰狞，大喊着向如懿冲了过来。
如懿满头冷汗的直直坐起身，身旁的人本就浅眠，也立时坐起来抚着他的背好宽慰宽慰她。因着刚刚惊醒，如懿并未反应过来弘历也睡在身侧，只紧紧握住他的手，有些心惊道，“我刚刚梦到阿玛了，他问我为何不能替他报仇。”
弘历抚着的手一顿，而后轻声道，“梦魇而已，你别忧心。”
如懿听闻他出声，这才转过头来，她有片刻的愣神，而后略微冷了语气，“皇上怎么来了？”
弘历叹口气，有些低沉道，“我知道你不大愿意见我，可我又放心不下你，所以才等你睡了过来看看。如懿，你放心，我会还阿玛一个清白的。”
如懿一顿，似是不可置信，他方才唤的是阿玛？
如懿还未回过神，便听他接着说，“我记着在潜邸时，每隔几个月我便陪着你回娘家，那时候总与你阿玛叙话许久，比起皇阿玛，他有时竟也能宽慰宽慰我，”弘历低头笑笑，“有几回，你闹脾气回了娘家，我去寻你时，他也总是感叹老来得女，将你惯坏了，让我别在意。如懿，你是知道的，天家父子难亲近，我从小就是孤孤单单一个人在圆明园长大的，虽然我与你阿玛相处时日不多，可每每陪你回门时，我总觉得你父母便是我父母，所以此事，你放心便好。”
如懿听他说了这许久的话，渐渐红了眼眶，她忆起了自己承欢膝下那十几年，别家的格格都是被看管着长大的，可阿玛倒不拘着她，由着她撒欢，所以她便时不时的进宫看姑母，其实也无非是想拉着弘历一块去玩儿。
渺远的记忆纷至沓来，塞满了如懿的心，她静静躺下，带了些哭腔道，“我那时进冷宫，便连累了阿玛被降职，最后他又因此殒了性命，是我对不住他。”
弘历心揪着疼起来，他轻抚着她的肩膀，“我明白，我都明白。”
如懿良久未接话，久到弘历以为她又睡了过去，而后便听她轻轻说，“别对我太好了。”
弘历抚着她的手慢慢僵硬，他张了张嘴，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如懿回想从冷宫出来这十余年的时光，他总是同她说着长长久久的话，每年逢她的生辰必要细细去选了贺礼来送她，有时又送她亲手画就的画卷。两人独处的时光里，他总是哄着她，任她说什么都是轻轻笑着，全然没了一国之君的威严。
她惊讶于他的变化，可心里也总是漫上无尽的担忧。
一切都太美好了，美好到她有时不能置信，这温情的日子不应出现在这紫禁城中，这四四方方的红墙里。
她担忧这样的日子终会变成流沙而后逝于掌中，叫她再不可得。所以，当她得知弘历瞒了她时，似是比自己进冷宫那时，更为失望与寒心。
秋风乍起，吹落了树上枯黄的枝叶，好似也吹进了如懿的心里。
经此一晚，弘历有三，四天再未踏进过翊坤宫。如懿只能遏制住自己的心思，不再去想他。
平日里，她便陪着永璂与璟兕，海兰意欢几人也时常陪她来说话解闷，这日子倒也不会太过无趣。
海兰与如懿彼时正替永璂璟兕几个孩子缝着小衣衫，意欢与绿筠则坐在下首替她们细细挑着布料。
海兰偷瞧了如懿一眼，而后思量片刻才开口道，“姐姐可知，皇上这几日都未往后宫里来。”
如懿捏着针线的手一顿，淡淡道，“大约是政务繁忙，皇上不得空吧。”
意欢沉吟片刻，“昨日皇上召我去伴驾，一直喝着闷酒不发一语，只是末了才问我，是不是情分在这宫中终是不可得。”意欢顿了顿，半是感慨半是劝慰，“姐姐，这宫里面情分本就难得，姐姐与皇上情好，咱们看着都羡慕，可千万别与皇上生分了。”
绿筠亦劝，“这前朝后宫本就盘根错节，皇上也多有为难之处，娘娘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如懿颇为无奈，长叹了口气才道，“本宫知道。”
这夜，弘历罕见的来了永寿宫用晚膳，李玉来传旨时嬿婉且惊且喜，自是备了一桌好酒好菜，生怕失了这难得的恩宠。
酒过三巡，弘历已然有些醉了，说话也有些不清不楚，他睁着迷蒙的眼，“朕听说近日来你新学了昆曲。”
嬿婉娇俏道，“是，臣妾听闻皇上喜爱昆曲，便特意去学了。”
弘历一笑，颇有兴致道，“不如唱两句。”
嬿婉连忙让春婵和澜翠拿了自己的衣服，正准备套在外衣上时，便又听弘历问道，“打算唱什么？”
嬿婉一笑，“回皇上，是《墙头马上》，臣妾知道皇上最爱这一曲。”
弘历一顿，眉眼都变得凌厉起来，他有些起了怒气，沉沉开口，“谁让你学这首的？”
嬿婉慌忙跪下，叩首请罪，“皇上恕罪，臣妾不知错在何处啊？”
弘历想起她前世所为，酒醒了一大半，满含怒气道，“这首《墙头马上》是朕与如懿初见时听的戏，凭你也配唱这首？”
嬿婉一怔，瘫坐在了地上。
弘历撩起长衫，起身就走，刚跨过门槛，他恍然想起什么，回头斜睨了她一眼，问道，“朕听说，那尔布之死一事是你去查出来的？”
嬿婉立时坐起了身子，她眼含热泪，“是，宫中流言四起，臣妾想宽宽皇后娘娘的心。”
弘历轻哼一声，“到底是宽心还是戳心，令嫔，你自个儿最清楚。”
春婵颤颤巍巍扶起了已然有些呆住的嬿婉，她轻声劝慰道，“主儿，皇上这几日和皇后娘娘闹别扭，自然心情不好，您别在意。”
嬿婉凄然一笑，如懿？皇帝便是这样唤皇后的闺名吗？
宫中有这么多女人，上至纯贵妃，下至末流的答应常在，何时听过皇帝如此唤过她们的闺名。
罢了，原是她不配！哪怕自己已为嫔位，桩桩件件在别人眼中，都是不配的。
自弘历怒气冲冲地从永寿宫出来后，便愈发不愿往后宫里去，如此，众人私下里都议论纷纷，也不知这令嫔怎么惹着皇上了。
可弘历却没心思管这些，彼时他正因着高斌一事愁得寝食难安。
弘历本想将高斌立时革职，或流放，或赐死，也算是给了如懿一个交代。
可刘统勋站在下首劝道，“皇上，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不可轻举妄动，且高斌为官数十载也颇有功绩，若皇上真要处死高斌，怕是会惹得非议啊！”
弘历勃然大怒，“朕就不信，满朝文武，会治水修堤的只有一个高斌？且他坐下此等恶事，朕就是把他革职了又如何？你出去，此事不必再议，朕自有定夺。”
午后，河务布政使弹劾高斌贪污徇纵的折子便递了进来，弘历捏着折子，露了难得的笑意。
而后便立刻下旨，将高斌革职，其部下陈克济，王德宣二人则被就地正法，高斌及其家眷则圈禁府中，等候皇帝处置。
消息传到翊坤宫时，如懿正哄着璟兕与永璂睡午觉，容珮轻手轻脚走进来，躬身道，“娘娘，高斌被革职了。”
如懿一愣，而后点点头，“知道了。”
弘历半躺在榻上，终是有些闲心去想一想这流言一事，他唤来李玉，吩咐道，“你去替朕查查这流言到底是怎么传出来的。”
李玉不敢怠慢，忙赶着去了。
这晚，如懿正靠在床上翻着书，可心思却不在那书上，她思索片刻，想着今日弘历总该来了，难不成真生了她的气？
正思量间，便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如懿立刻转头望去，瞬时红了眼眶，弘历快走两步，坐在床边握上了她的手，而后略微斟酌些才开口，“你都知道了？”
如懿点点头，低沉道，“是我不好，叫你为难了，我今日听容珮说，朝中已有人议论皇上薄情寡恩，连功臣都不能宽宥，皇上是明君，何时做过…”
她话未说完，弘历便轻轻吻了上去，半响才带了些笑意开口，“不许说这些傻话，高斌除了陷害你阿玛一事，贪污，徇私枉法之事，竟是一件不差的也做了，朕处置高斌也是为了警醒众人，莫要生了不该生的心思。”
如懿还欲再说，便瞧着弘历宽衣解带，嘴角衔了一丝促狭的笑意，“好了，你冷了我这么些天，合该补偿补偿我。”
津ICP备2022002164号-2 © 2016-2023 iHuaBen.com 版权保护声明 不良信息举报:jubao@ihuaben.com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