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明你的存在（一）

俞亮、洪河、时光三人都以巨大的优势胜出了北斗杯的单人赛决赛，随后，时光又和俞亮赢下了北斗杯的双人赛，时隔多年，中国再次将北斗杯的冠军收入怀中，一时间，万千宣传与赞扬冲三个少年铺天盖地而来，三人算是风头无两。

洪河是林厉大师唯一的弟子，俞亮又是世界冠军俞晓旸的儿子，二人都师出名门，唯独时光，既无师承，又无家传，是个实打实靠自己拼上国青队的人，当媒体大肆宣扬时光的天赋时，也有不少人将目光投向了弈江湖道场。

不说别的，单说弈江湖道场出了两个世界冠军就够不少冲段少年向往的了，再加上时光本人没有师承，弈江湖便成了时光的师门，大老师和班老师也因此在围棋教育界名声大噪，这两位低调的老师，托时光的福，一下子成了媒体的香饽饽，众人眼中的名师，弈江湖道场的报名人数更是节节攀升。

在方绪的带领下，围棋界的三颗新星摆脱了各类媒体的长枪短炮，坐上了白川老师开的车，筋疲力尽的几人赶往围棋界专门为三人举办的庆功宴。

车上，时光把头靠在座椅上假寐。

洪河看了看时光，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闭上了嘴，冲俞亮等人摇摇头。

下了白川的车，洪河还是没忍住捏了捏时光的脸蛋，“时长老您可给我高兴高兴吧，咱可是拿了世界冠军回来的呀，你这一副模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咱是吃力败仗回来的呢。”

时光笑笑，“我很高兴啊。”

俞亮拉下洪河作乱的手，“走吧，我们进去。”

落后三人的白川问：“你们在韩国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时光怎么闷闷不乐的？”

方绪叹气：“时光不是从重新开始下围棋之后就不怎么笑了吗？我看是长大了吧。”

白川翻白眼，“你管这叫长大？明显是时光的心病还没好，唉，时光以前是多么爱笑的孩子，现在却老是突然就沉默。”

方绪拍了拍白川的肩，“心病难医，慢慢来吧，走吧，咱们也进去。”

宴会大厅，与其说是庆功宴，不如说是围棋界的交流友谊会。几位棋坛大佬坐在一起聊天说笑，小年轻们在那里侃大山、立目标，整个宴会是热热闹闹，其乐融融。

唯独时光。

越是热闹的地方，时光就越是想念褚嬴。

如果褚嬴在该有多好啊……

褚嬴说，他永远期待时光，期待时光在这个世界大放异彩。

如今，他已不再是陪衬，可身边那个一直支持他、鼓励他、相信他的人却不在了。

时光低头看向手中的报纸，上面写着俞晓旸和俞亮，林厉和洪河，时光和弈江湖道场，时光默默想着：我的老师是褚嬴啊！

俞亮见过几位长辈后，便四处寻找着时光的身影，看到阳台上那个倚在栏杆上吹风的少年，俞亮翘起嘴角，举步往前走。

突然，现场的灯光一暗。

不待俞亮做出反应，眼前却又立刻恢复了光明，然而，面前的事物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明亮高雅的宴会厅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渺远的虚无。

俞亮下意识想要去寻找时光，却被俞晓旸和俞母叫住。

等众人冷静下来后，清点了人数，发现本在宴会的人消失了一部分，而没有出席宴会的人却有存在的。

十三中的围棋社成员，包括吴迪和何嘉嘉，弈江湖道场的老师和学员，包括去年退出的白潇潇，以及时光的妈妈和爷爷，还有一个叫曹旭的中年男人。

众人发现，出现在这里的人虽然看似毫无关联，却被一条线紧紧系在一起，这条线是围棋，也可以是时光。

有一排排座椅出现，与此同时，有一张帷幕缓缓拉开，一张脸出现在屏幕上，正是没有出现在这个空间里的人——时光。

俞晓旸冲众人摆手，“既来之则安之，大家都先坐吧。”说完，俞晓旸拉着妻子率先入座，其他人有样学样，也都纷纷坐下了。

就像是一个开关，等所有人坐下后，屏幕上的暂停键失效，屏幕上的时光动了。

刚起床的时光被母亲催着起床，笑着和去上班的母亲说拜拜，然后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问了一句“人呢？”

接着打了一个响指，似乎在找什么人，“褚嬴？褚嬴？我寻思着谁跟我说要骑单车来着？谁呢？”

吴迪兴奋地对时光妈妈道：“阿姨，褚嬴住在您家吗？时光怎么从没和我说过他认识褚嬴呢？”

洪河抢在时光妈妈前回话，“嘿，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褚嬴就是时光的爷爷，这时光早就告诉我了，对吧，爷爷？”洪河说着，还冲爷爷抛了个媚眼。

“不对呀。”俞晓旸说，“时光那孩子和我说，褚嬴是他的老师。”

爷爷一脸不知所云，“我不是褚嬴呀，我们家也不认识什么褚嬴啊。”

时光妈妈也奇怪，“时光从来没和我说过有褚嬴这么一个人，更何况是住在我们家呢。”

不待众人思考，屏幕上的状况已是瞬息万变。

吃着早餐的时光不见褚嬴的回应，摔了筷子，“你又怎么了？你说昨天咱还好好的呢，一块过生日，是不是就因为我没带你骑单车呀。我现在给你数三个数，你要不就出来，你要不就这辈子别出来，行吗？一！二！”

穆清春盘着手上的核桃，“时光他该不会精神分裂吧，这褚嬴会不会是他幻想出来的？”

穆清春这话说得突兀，被众人听得清清楚楚。

时光妈妈脸色登时就难看了，“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你什么意思？”

穆清春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时光的家人和朋友都在，他出声埋汰时光简直就是在拉仇恨。

连方绪都皱眉，“清春，闭嘴！”

穆清春连忙起身向时母道歉，“对不起，阿姨，我不是这个意思。”

洪河冷笑，“要真按你这么说的话，那我们时光可就是个围棋天才啊，褚嬴的棋力谁不敢承认，那可算得上是当今围棋第一人了，那杀你还不跟玩一样。”

曹旭觉得自己不能再沉默了，“时光和我说过褚嬴，他说褚嬴是一个活了一千年的人，什么南梁第一棋士，而且只有时光自己才能看到他。”

俞亮等人还想再问，却硬生生被屏幕里魔怔的时光给劝退了。

时光对着单车后座的位置自言自语，在意识到不对的时候，时光疯了般的跑回家，又去了和洪河租房的地方，到处寻找着褚嬴，他试图用侮辱围棋的方式逼褚嬴出来，却始终没有看到人，随后时光再一次说出了那句话“我不下围棋了！”

弈江湖道场没有褚嬴，幽玄棋室同样没有人，时光回到了爷爷的阁楼，面对紧锁的小屋，时光撞了几次门发现撞不开后，直接一脚踹开了房门。众人从来没有想过会在时光脸上看到如此凶狠的表情，时光一向是温暖的，怂怂的。

找出了一张棋盘，吹开上面的灰尘后，时光忽然就泄了所有的力气，瘫坐在地上，眼中的崩溃与无措就那样漫了出来。

“东西哪儿丢的上哪儿找去。”呢喃着爷爷的话，时光眼里溢出一丝希望。

打了何嘉嘉的电话，逼着何嘉嘉和自己下了一盘莫名其妙的围棋，又缠着何嘉嘉在湖边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最后甚至翻过护栏跳了湖。

坐着的人全都站了起来，他们从没想过时光会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

时母吓得脸色都白了，时光爷爷更是差点吓抽过去。

后面的画面急速跳动，时光在乌鹭山上的一颗大树下发泄，“骗子，言而无信，你怎么答应我的？嗯？你说你会陪我到最后，你说你不会离开我，你去哪儿了？你一声不吭来，一声不吭走，你凭什么这样对我？骗子！”

时光坐在树下埋头痛哭。

画面一转，来到了兰因寺，时光一扔书包，跪在了紧闭的藏经阁门前，面对相劝的曹旭，时光只是木然地道“我已经试过了所有的方式，去过所有他存在过的地方，这是我唯一一条路了，我没有别的选择。如果他真的不知道，那至少让我死心吧。”

众人沉默，原来时光从来就不是一个太阳，他不会永远温暖与快乐。

他也有绝望、无助、痛苦和崩溃的时候，只是他们从来就不知道罢了。

俞亮看得揪心，他此刻恨不得陪伴在当时的时光身边，陪他跪在兰因寺前，陪他苦苦寻找答案。

俞亮问俞晓旸：“爸，你相信褚嬴的存在吗？”

俞晓旸点头，见了众人惊异的目光，俞晓旸解释道：“我们现在正处于一个怪力乱神的空间，那还有什么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呢？”

岳智道：“那时光的棋到底是他自己下得呢还是褚嬴下得呢？”

俞亮没好气道：“当然是时光自己下的，褚嬴不是消失了吗？如果褚嬴不消失，时光还会这么难过吗？”

桑原道：“时光的棋风和褚嬴的很像，但绝对不是褚嬴下的，这点我可以肯定。”

谷雨冲岳智道：“时光如果靠褚嬴的话，恐怕早就称霸围棋界了，何苦现在一步一个脚印苦苦学习呢。你就是嫉妒时光的天赋！”

岳智满脸不可置信：“我嫉妒他？开玩笑！我就是随口一问，上次输给时光，我岳智是输得心服口服，但这不代表我岳智就追不上时光了！”

“别吵了！”

在座的几位，最心疼时光的非时母与时光爷爷莫属。

看着孩子从白天跪倒夜晚，哪位母亲不是心如刀绞呢？

屏幕里懒大师开了门，时光踉跄跟上。

一句缘分已尽，断了时光所有的希望。

忍了一天的泪水从眼角滑落，“可是我难受，师父。”

世上到底有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众人不知，可是看着满眼泪水的时光，江雪明和白潇潇也跟住哭了出来，洪河、沈一朗等人也是跟着难受，连一向看不上时光的穆清春也不好受。

许厚原本对时光不去训练一直颇有微词，哪怕之后和解，心里也有一块疙瘩，觉得时光不靠谱，可看着眼前满眼死寂，胡子拉喳的少年，许厚半分脾气也没有了，只剩满心的心疼。

幽暗的网吧里，时光盯着褚嬴的账户出神。

众人定睛看去，个人说明一栏里赫然写着：你是我的眼。

林厉说：“围棋里，眼就是命，有眼才能活。”

何嘉嘉说：“所以这是褚嬴对时光说的，还是时光想对褚嬴说的呢？”

江雪明回答说：“有什么区别呢？他们对彼此来说都是像生命一样重要的，不然时光也不会这么难过了。”

“再见了……褚嬴……”时光狠心删除了褚嬴的账号，哪怕没人看见，时光也不愿意表露自己的痛苦，盖在脸上的帽子下，传来压抑的哭声。

屏幕上的画面再次翻转，这次的时光已经回了学校。

江雪明、谷雨等围棋社的人想要给围棋社换名，却将看似没事的时光再次激怒。

时光几乎暴怒得擦掉了黑板上的“七剑下天山”，“各位，这是围棋社创始人给的名字，为什么不合适？”

围棋社有人反驳：“你不识数啊！满打满算，创始人也就三个，哪来的四剑客？”

时光“啪”一声把黑板擦拍在了讲桌上，“我不管！这名不能改！我说不能改就不能改！”

走出教室的时光走上了操场，先是擦掉了眼角的泪水，然后开始了不要命的奔跑，似乎这样，心就可以不那么难受了。

屏幕的画面就此结束，空间里静得出奇。

这是一个少年人深埋心底的伤疤，是时光一下子成长的秘密。

在别人熟睡的深夜，时光默默舔着心里的伤口，这是一个不能和任何人倾诉的痛苦，因为没人会相信他。

吴迪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一张口才发现嗓子里卡了东西，原来，他也哭了。

谷雨说：“四剑客，是吴迪，江雪明，时光，还有褚嬴。”

沈一朗给白潇潇递着纸巾，自己也是频频擦拭眼角，时光于他而言，与其说是朋友，不如说是弟弟。他一直像照顾弟弟一样照顾着时光，保护着时光，哪怕有之前的冲段之争，那也是平凡人中最普通不过的嫉妒和不甘罢了，但他从未怨恨过时光，因为是他自己心态不稳，没有把握好机会，说实话就是技不如人，他从来就不是圣人，他会有不堪的想法，但他从不后悔遇见时光，相反，他很高兴，如果没有遇见时光，他沈一朗的人生会失色很多。

洪河又是心疼又是生气，给林灿擦完眼泪后，洪河冲沈一朗抱怨，“你说他一个人憋着干什么？他不相信别人也就算了，为什么不信我们呢？跟我们说实话怎么了？难道我们会不信他吗？”

大老师泼冷水，“时光要说了，你们真能信？”

沈一朗说：“哪怕我们不信，我们表面上也会装作信的样子，我们会安慰他，开解他，而不是让他一个人在那边崩溃。”

俞亮反驳说：“时光他就是不需要这种不相信的相信，他只是想一个人默默思念着褚嬴，这是独属于时光和褚嬴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