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1]
游船四处皆是欢歌笑语。边伯贤独自坐在船边，望着江月无言。
自他调任扬州以来，差不多有九个月了。而据那场震惊满朝的动乱，已过了足有一年。
思绪总是不为人所控。边伯贤望着江上月，遥遥想起去年湖边曾有一人如鲛人出水踏月而来；继而又想到那大漠苍凉落日，边塞金戈铁马，以及那场烧不尽的寺庙大火。
那场大火之中，边伯贤眼前的最后一人，竟是吴世勋。
那时自己重伤昏迷，也不知睡了多久，再一睁眼，却还是这吴小公子。边伯贤还未发问，就听他淡淡地开了口。
——“朴灿烈死在那寺庙中了。”……万古长空，一朝风月啊。月依旧，水依旧，人却灰飞烟灭了。
你呀你，做了奸佞之臣，看吧，连个葬身之处都没有。如此同那人玩笑一般地想着，心底却愈发难受得紧——阴阳相隔也就罢了，竟还教他无处拜祭。
想来，他是死在庙里的，那便求菩萨佛祖替他灵魂超度，保佑他好生投胎去吧。
唉……都把佛祖的庙给烧了，大概也是保佑不成了。
他喝了些酒，心中如此胡思乱想，一会儿暗自痴笑，一会儿眼角泛潮。
当年他边伯贤本算是缉拿叛党有功，但却因为曾在战场上随朴灿烈一同离去，立场忽而变得暧昧不明起来。朝廷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平定阉党余乱，而后便以嘉奖为名将边伯贤调任扬州，名为升迁，实则贬谪。
边伯贤倒不甚在意这些。只是平日政事不忙，这些达官贵人的邀请却是令人恼。今日他被邀来同坐游船赏景，一桌同僚酒过三巡之后，他便自己悄然来到船边赏月。
他又对月饮了一杯酒，而后遥遥晃晃地站起身来。
身后忽然有人叫住了他。
“这位大人，你的东西掉了。”
边伯贤醉意微醺，转过身来，竟在朦朦胧胧之中看到了朴灿烈的脸。
……这究竟是梦是幻，是醉是醒啊……
边伯贤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人：“朴灿烈……”
对面那人却如没听到一般，对他和煦地笑着，向他递来一件东西。
“方才看到大人掉了这个。还请大人收好吧。”
边伯贤怔愣着接过——是一把折扇。
他看着那扇，又抬头望着眼前的人，
桃花眸，绛红口；递扇而来的左手掌中一道长长的疤——那是自己的绣春刀闯的祸呀。
如此望着，边伯贤竟落下泪来。
而那人脸上的故作儒雅也转瞬间就变作了无措。
“怎就哭了啊……”
他叹了一声，又朝边伯贤手中示意。
“大人还不快看看你的扇子。”
边伯贤笑着抹去眼泪，打开了那柄折扇。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大漠残阳送君去，江畔明月照归途。
黄土孤零将相坟，忠奸之辨化白骨。
旧时与君双骥行，他日共作同舟渡。
- 全文完-
[1] 出自唐代诗人张若虚《春江花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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