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濡以沫，相掬以湿，不若相忘于江湖——顾若楠】
盛恺其人，一直都是我敬而远之的对象。黑道世家出生，14岁在道上初露锋芒，不到20岁就接手了大部分的黑道势力。因为当年的一个趣闻，道上人都会尊称他一声太子爷。
我本以为他应该是个坦荡荡的君子，与他接触后却发现他的心思太过沉重，算计别人已经成为他的常态，你和他对面而坐，都不知道他嘴里到底有几句真话。他的成就不可否认，只是手段，却让我不敢认同。或许是因果循环，盛恺在道上一手遮天，专制独裁，情路上却颇为坎坷。他与小白的爱情不可谓不艰难，表面上的美好温馨暗地里其实不知道隐藏着多少肮脏的手段。但这终究是他们俩的故事，我只是一个旁观者。
不同于盛恺的城府，小白其实是一个心思单纯的孩子，在还不懂人情世故的时候就掉进了盛恺织的那张网，受尽苦难才和盛恺走在了一起。只是命运对他终究是不公，去年他被查出来癌症中期，虽然及时用药控制住了病情，但还是变得很虚弱，盛恺也因此伤透了脑筋。
凭着小白私人医生的名义，我顺利的见到了盛恺。去时他一个人坐在沙发里，小白并不在他身边。和记忆中一样，他还是一副满目戾气的样子，本来柔和的轮廓也显得凌厉起来。
“顾医生，你带一个军方的人来见我一个黑道，这是什么意思？”
他看了一眼我身旁的南谌，笑的漫不经心。我皱了皱眉，不太喜欢他说话的方式，但想到现在有求于人，还是放低了态度。
“太子爷，其实我们这次来，是想请你救一个人”
他弯腰抿了一口桌上的酒，淡淡道。
“陆深？”
还没等我回应，南谌抢先开口回答了他的话。
“是，你知道他的下落吗？”
“知道啊”
他又笑了笑，却让我突然感到不安，一般他露出这种笑容的时候，都没什么好事。但南谌不会感觉到有什么异常，现在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就是两个字——陆深。从听到陆深名字的时候，他就方寸大乱了。
“他在哪儿？”
南谌急切地开口，盯着盛恺的目光如炬。
“我凭什么告诉你？”
果不其然，我又看到了那种漫不经心的微笑，他在试探。
“我知道太子爷向来不做亏本生意，除了军方机密，其他条件随便你提。”
南谌终于冷静下来，他的骨子里到底还是一个军人，明白和盛恺这种人对峙，一味妥协是得不到想要的结果的。
盛恺嗤笑了一声，目光不自觉染上了一丝阴鸷。
“是吗？如果我说，他死了呢！”
“不可能”
南谌面上一白，抓着我的手都在颤抖，但还是装着镇定。
“他这样命硬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死了。”
后面的这句话，不知是在说给盛恺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盛恺盯着他，半响后才移开视线，摊了摊手道。
“好吧，他的确没死，不过也快了”
“所以你的确知道他在哪是吗？”
我抓住了他话里的关键，他从一开始就知道陆深的踪迹。
“我是知道，也可以救他出来，不过我并不打算救他。”
“我说了，只要救出他，条件随你提。”
南谌眼里露出些狠色，语气倒不像是在求他，声音平静的很。
“或者，我也可以用聂老的那组密码来换他的命。”
我震惊的看了他一眼，他一向把军方机密看的比命还重，没想到会为了陆深做到如此地步。
“很大的诱惑呢”
盛恺低笑一声，抬起头来看着南谌，眼里却没有半点笑意。
“不过我说了，我不会救他。你觉得，我会救一个给过我两枪的人吗？”
我和南谌闻言都是一怔，没想到陆深竟与他还有过过节，还是致命的那种。
“你以为，五年前他那次诈死是干嘛去了？”
“他也是奉命，你不如把这笔账算在军方头上”
南谌神色自若地替陆深辩解，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要是不想做，你以为谁能逼得了他。不过我记得，当初这个任务本来是要交给你的，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变成了他呢。”
盛恺看了南谌一眼，满意地看到他面色再一次发白，嘴角勾出一丝玩味的笑容。我看着南谌有些崩溃的神色，扯住了他的衣袖。
“南谌，你先出去，我来和他谈。”
“你怎么和他谈？他根本就没打算救陆深”
“你信不信我”
我抬起他的头对上他的视线，声音很平静。他顿了顿，冷静下来。
“我信”
“那就先出去”
他点了点头，走了出去，盛恺也遣退了身边的人，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你不是一向最讨厌掺和别人的事吗？怎么，这次要破例了。”
我看了他一眼，面色冷淡。
“那是因为对方是你，我只是不喜欢掺和你的事而已”
他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好吧，你要谈什么？”
“一个秘密和一个条件，来换陆深的命”
他的目光动了动，眼中闪过一丝算计。
从房间里出来，南谌倚在车子旁，目光有些呆滞。
“怎么样？他答应了吗？”
我点点头，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
“放心吧，他已经答应去救陆深了，只是还需要点时间。”
他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整个人都精神了些，高兴过后随即又露出了担心的表情。
“你答应了他什么？他怎么会突然松口？”
“放心吧，我是小白的救命恩人，他能对我做什么？不过是些身外的利益罢了。”
“真的？”
他怀疑的看着我，明显不太相信。我拍了拍他肩膀，故作平静。
“你还不相信我？走了，回家去看看南愿，你已经很久没陪他了”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看我好像真的不在意，才松了口气，让我上了车。
三天后，盛恺传来消息，说陆深已经被救出来了，但还不能见我们。南谌闻言几乎要暴走，盛恺却摊了摊手，说这是陆深的意思。想来是伤的太重，不愿南谌看见他现在这个样子。
又过了几天，就在南谌准备不管不顾去找盛恺时，盛恺又打来电话，报了一个地址，南谌带着我和南愿去了电话里的地方。
到达目的地，是一个极为隐秘的小别墅，盛恺站在门口的走廊上。走廊的尽头，是一身病服的陆深，正含笑看着南谌。面色还是很苍白，估计也是硬撑着下的床。我想起前天盛恺电话里的话，因为过度的承受电击，陆深的触感已经失去了准头，也就是说，从此他在触觉上已经属于残疾了。
南谌看着他，一步一步地向他走去，步伐沉重又缓慢。离陆深还有一步时，他突然停住了脚步。
“过来”
我听见陆深对他说，声音里满是沙哑。南谌却不动，只是红着眼看着他。陆深叹了口气，上前一步，把南谌抱进了怀里，满足的叹息了一声。
“还能见到你，真好。”
我似乎听到他这样说，南谌抱紧了他，咬着牙骂着。
“你就知道骗我，五年前是，这次也是，你是不是以为我真不会不要你”
陆深喘了口气，把头埋进南谌的颈窝，声音闷闷地。
“怎么会？我最怕你不要我了。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你不只对不起我，还对不起南愿。他这么大了，都不知道自己亲爹是谁。”
“是，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南愿。那你能原谅我吗？”
南谌吸了吸鼻子，昂着头不可一世，声音还有些哑。
“看你表现吧”
我放下怀中的南愿，把他往前推了推。
“去吧，去找爸爸”
南愿迷茫地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不远处的两人，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但还是听话的奔向了两人。陆深见他跑过来，想要伸手抱抱他，却牵动了伤口，惹得南谌大骂。我看着南谌一手提着南愿，一手小心翼翼地扶着陆深慢慢的走进了房间，倚着柱子笑了笑。盛恺缓缓走向我，也笑了笑。
“他们倒是一家团圆了，你却要只身一人受苦，值得吗？”
嘴角的微笑微微凝固，我想起那天在公馆里和他的对话。
“你有什么秘密和条件？值得我去救一个仇敌。”
“小白那段铭心刻骨的初恋，他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吧”
我无谓的看着他，眼神无比平静。
“他应该还不知道，那个伤他至深的女孩，到底是谁安排到他身边的。又是谁，用尽手段一步一步让他打开自己的心，心甘情愿地跌进那张机关算尽的网。”
“你威胁我？”
他淡淡看了我一眼，声音带了些不自觉的狠戾。
“不是威胁，是交易。救出陆深，我可以和你保证这些事永远也不会传到小白耳中。”
他笑了笑，面无表情道。
“比起你的保证，我更相信一个死人”
我摊了摊手，有些无奈。
“除了这个，我还可以答应你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知道你研制出了新药，但一直没有合适的试药人选。”
他抬了抬眼，眼中涌动着不知名的激动。
“我可以帮你试药”
“你很有可能会死”
“我知道，一命换一命，公平的很”
他终于变了神色，有些不可思议。
“就为了陆深？”
“与他无关，我是为了南谌”
我看着他淡淡道，面上勾出一个笑容。
“而且，除了我，你暂时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了。能不能救小白，就在此一举了”
他沉默了一下，然后露出一个微笑。
“合作愉快”
从回忆里回过神来，我无谓地笑笑，没有搭理他的话。
“怎么样，想好什么时候开始了吗？我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见我没有理他，他再次开口提醒道。我收了笑容，淡淡回了一句。
“再给我两天时间，有件事我必须去做。”
“好，随你。处理完所有的事再通知我，我会派人来接你。”
说完也不等我回应，转身离开了别墅，我看着远处阴沉沉的天，叹息了声。
这天，怕是要下雪了。
安置好陆深后，我独自回了N市，把手头的工作整理了一下全都交给了菲尔，向实验室宣称我准备去南非找姜易。
两天后，是父亲的祭日，我和唐绯前去墓地祭拜。我将白菊放在父亲的碑上，闭上了眼睛。
父亲， 这么久没来看你，真的很抱歉。这些年我过得很好，有了新的家人，过着梦想中平淡无奇的生活，这也算是幸福了吧。
可是，我好像是被诅咒了一样，这份捡来的幸福还是要走到尽头了。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了，不过没关系，我想，再过不久，我们就能再次见面了。
我睁开眼，看见唐绯正看着我，然后握住我的手，似乎是想要安慰我，我笑了笑，回握住她。
我们拜祭完正准备回家，却看见不远处走来两个熟悉的身影。
“妈妈”
橙橙先看见了我们，高兴地挥舞着手臂叫我们。肖诺看着我有些发怔，似乎是没想到会碰上我。
“你走后的三年里，他一直都有来祭拜，只是每次都和我岔开了。”
唐绯在耳旁小声地和我解释道。
“橙橙”
我看着跑到面前的小女孩，笑着和她打了个招呼。
“妈妈，你怎么不去看橙橙了呀，还有南愿也不见了”
橙橙看着我，样子有些委屈。我头疼的看着她，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解释。
“橙橙，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我不是你的妈妈，你应该叫我阿姨。”
我笑着纠正她，然后果不其然看见她垮了脸。
“不是的，橙橙问过爸爸了哦，爸爸说你就是妈妈，而且爸爸说很爱妈妈的，为什么妈妈上次说爸爸不爱你呢？”
橙橙拽着我的袖子，急切地向我解释。
我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回答她。肖诺则是一脸趣味的看着我，像是在等待我的答案。
“唐绯，你能帮我把橙橙带到那边的车子上吗？我有话想和他说。”
我沉默半许终于开口，声音出乎意料地有些沙哑。唐绯看了我一眼，然后哄着橙橙去了远处的车子。
“你要说什么？”
他平淡开口，深邃的目光锁紧着我。
“到此为止吧，肖先生”
我低着头开口，声音低的有些发颤。他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说，面色冷峻起来。
“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们都不要再去试探什么了，就这样结束吧。”
“顾若楠”
他叫了我一声，声音里藏着不知是惶恐还是生气的情绪，我则是苦笑了一声。
“你看，你还是这样，只要不顺从你的心意，你就会生气。这么多年，你还是没有一点改变。”
我冷冷的说到，语气倒是十分平静。他脸色变了变，竟露出些慌张的神色。
“不是……我不是生气”
我看向他，发现他竟是在紧张。
“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突然说这个，我不是故意这样对你说话的。”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累了，不想再继续纠缠下去了”
我木着脸看着他，声音里没有一点感情，甚至带了些残忍。
“这段时间你也玩够了，该收手了。”
“你觉得，我只是在玩？”
他低笑了一声，面上满是受伤的表情，我的心脏微缩，心痛的无以复加，但还是要装着平静。
“算了吧，肖先生，你知道的，我们回不到过去了”
“那你告诉我，你还爱不爱我？”
像是一个溺水的人突然抓住了一把救命稻草，他满眼希冀的看着我，像是看着最后一丝希望。
我咬着牙，一句“不爱”堵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疼的难受。
“回答我，顾若楠”
他低下头，目光渐渐逼近我。
“ 你还爱我，是吗？若楠。”
我闭上了眼，心中一片荒凉。
“是”
他微微一愣，然后露出了一个笑容，眼角眉梢都是不可思议的喜悦。
“可那又怎么样呢？”
我打断了他的高兴，恢复了平静。
“我是还爱你，或许你也爱上了我，但我们也不可能再在一起了”
“为什么……”
“因为我怕了”
他看着我，眼中露出一丝震惊。
“肖先生，其实我一直都是一个不太勇敢的人。选择嫁给你，可能是我这前半生中唯一勇敢过的事。我知道你不爱我，我不怪你，因为感情这种事本来就不能强求。我等了你六年，只是希望你能够把我当做一个普通的妻子，哪怕没有爱情。可你没有。”
肖诺垂下了头，遮住了脸上痛苦的神色。
“我不敢奢望什么，只是想安安稳稳的做你的妻子。可你，你和纪小姐从不顾虑我的存在，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我看着你和纪小姐在一起时有多难受。可我不敢和你吵，因为我怕会因此失去这个我堵上了一切的婚姻。”
“你和纪小姐带给我的那些痛苦，我忘不掉，也不敢忘。那六年的时光磨尽了我所有的勇气，肖先生，我已经，不敢再去爱你了。”
“对不起……对不起”
他沉着声音不断重复着，像是说给我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不用和我说对不起，我的前半生已经活的很糟糕了，而那不剩多少时日的后半生。肖先生，请你，让我一个人度过吧。”
我终于将这些年藏在心中的话说了出来，却没有半点轻松的感觉，只觉得心如刀绞。
他低着头沉默良久，终于，抬起头来看着我。脸上未干的两行泪痕，让我愣住了。这似乎，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哭。
“对不起，顾若楠。”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平静的叫我的名字。
“我答应你，放你离开，明天下午，我会在民政局等你。”
我怔了怔，竟有些不敢相信。
他笑了笑，声音却打着颤。
“希望你，不会再痛苦了”
“谢谢你，肖先生”
我勉强回以一笑，安静看他转身离去。看惯了他傲气凌神的样子，如此落寞的他，让我抑制不住地心疼。不过不管怎样，终于还是结束了。
晚上回到老宅，唐绯看着我收拾东西，紧皱的眉头一直没有松开过。
“你真要去南非？”
“是啊”
“不回来了？”
我愣了愣，苍白地笑了声。
“或许吧”
“南谌知道吗？”
我合起行李箱，神色平淡。
“知道啊，我已经和他说了”
她叹了口气，然后上前抱住了我。
“我真的没想到，有一天你也会离家万里。你一个人在外面，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我回抱住她，一滴眼泪落在她的肩头。
“你也是”
次日下午，肖诺依言如约而至。他穿着一套白衣西裤，从枯枝薄雪的路上缓缓走来，一如我当年初次遇见他一样。
民政厅内，工作人员面无表情地检查着材料，似乎已是司空见惯。
“没问题的话两位就在这个文件上签字吧”
工作人员将离婚协议书一分为二，我转开笔套，低着头看了肖诺一眼，他的手似乎在抖，但还是努力地落了笔，我收回目光，在乙方上签了字。交回协议书的那刻，我看到了肖诺的签名，力道之大几乎要戳穿那张薄纸。
“这是两位的离婚证，请拿好”
窗口递来两个小本子，离婚证三个字十分显眼，令我觉得好笑的是，离婚证的外壳竟也是红色，如同我当年看到结婚证一样新奇。
“听说你要去南非了？”
站在民政厅外，肖诺平静地问我。
“是啊，下午就走。”
“还会再回来吗？”
“不会了，这是最后一次”
“以后你一个人，多保重”
“你也是”
我笑了笑，声音平淡。
“那，再见”
他也笑了，然后转身离开。
“再见，肖先生。”
我默念着，也转身离开，眼泪悄无声息的湿了脸庞。
肖先生，我终于，还是不能再去爱你了。
【下章大结局，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虐肖诺宝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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