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愁歌一字,恰恰上心头。——明·王世贞《莫愁乐》
莫愁是一个既高且瘦的半大孩子,他一双眼睛总是眯着,佝偻的身躯似乎在向着谁弯腰低头。
南宫苍玄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虚弱地跪在地上。他身上穿着的破烂布衣仍是湿的,贴在他身上更现嶙峋瘦骨。这个年纪的孩子,本该是不可一世肆意撒泼,他却已经懂得了示弱。
“莫愁啊莫愁,你到底是何方神圣?”南宫苍玄心道。不怪他戒心重,只是他没怎么信任过谁。突然出现在一个陌生的环境,所谓的母亲已经让他方寸大乱,这时候不找个人让他缓缓,他迟早有一天会被重拾的慵懒害死。
他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
南宫苍玄大脑一片空白,他怎么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死去的?
察觉到怀中孩子的异样,妇人连连责备:“你看看,瞧把苍玄吓的,都犯怵了!”言罢,她一边轻拍南宫苍玄的背,一边哼着小调试图安抚儿子的情绪。
莫愁听了妇人的话后,身体突然颤抖起来,也不知是冷的还是被妇人的话吓的。
南宫庄主道:“夫人,您就当给为夫一个面子也好啊,差不多得了。”
南宫苍玄只恨不能当众嘲笑这个捡来的爹。说好的古代男子为天,怎么今日有些不一样呢?是谁在向谁服软?
“你看看你的胆气!我怎么嫁了你这么一个吃里扒外的!到底苍玄和莫愁谁才是你的孩子?”
显然是南宫苍玄。
“夫人休要口不择言!”
瞧瞧,这是急了。
“你还轻诺寡言呢!说好的爱呢?”
原来爱情古今通吃啊!
“夫人——”南宫庄主一把老脸今日是被妇人丢尽了,不过他今日如此,不知平常是否有些威严在。
“夫人,莫愁想留下来。还望夫人得饶人处且饶人,再给我一次机会。”
连说话都是郑重的。
南宫苍玄不禁好奇,到底是怎样的童年,让这么小的孩子早熟成这样。若换成他,也未必能有这个人镇定。
既如此,何不留下他?
“娘……”这声音真难以适应,“就留下莫愁吧。”
这次,换庄主和妇人一起惊讶了。孩子刚开口说话,就知道求情。想来,日后会是一个心软的主儿。
妇人犹豫再三,不时还能撞上庄主祈求的目光。
“苍玄,你要知道,就是这个人将你推下水的。”
“娘,我是不小心掉进去的。”
众目睽睽之下将南宫苍玄推下水,这怕是傻子才会做的事。不是南宫苍玄有意陷害就是他真的失足,一个还不会说话的孩子,又哪里懂得陷害人呢?所以他只能是失足落水,最后扛不住去了。
只是前世身为男人的他不知,哪里有人会让刚学会走路连话都说不出的孩子去湖边。南宫苍玄才多大。
“苍玄,你说什么?”
“娘,真的是我自己掉下去的。”
妇人将信将疑,最后实在扛不住宝贝儿子软磨硬泡,才同意将莫愁留下。
临走时,妇人挽着庄主的臂弯道:“苍玄也会走会会说话了,我看可以找教书先生教书了。正好莫愁跟着当个书童。”
“可他……他还早吧。”
“早吗?那个被灭了族的雨夜氏的少主,不就是苍玄这么大开始念书写字吗?”
“雨夜家血脉特殊,天生就可察言观色,你看苍玄会吗?雨夜氏睁眼就能看到未来,你希望苍玄看到吗?雨夜氏开口只是告知世人世事变迁,苍玄开口只是需要说话。你觉得,有什么可比?”
妇人语塞,不知如何答辩。作为母亲,她只是希望孩子简简单单,他可以什么都不会,甚至是个窝囊废,但,他一定是开心的。这起码才是一个孩子的童年。
“莫……愁……”说快了就吐字不清,牙口还没长全说话确实困难。
“少爷。”莫愁依旧跪在地上不轻易起来,也许在他心里,跪着总比在小少爷面前站着强。
“起来……”他好像个小老儿。
“是。”他起身后依旧将脸埋得很深,永远一副谦恭的模样。
“回去……睡觉……明天……叫我起床……”忽然像是到了临终前,他气喘吁吁交代后事一样?
“是。”莫愁心里松了一口气,这胆颤疲惫的一天,终于结束了。然寄人篱下的日子,才刚刚开始。他只希望这位小少爷可以乖巧些,不要有什么大动作。
莫愁退下,房中只剩下南宫苍玄一个人。
他怎么就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呢?还有和莫愁说的话,他仿佛真的回到临终之前,对谁人许下诺言。
心中悸动大抵就是如此这般,非常理可解,非药石可医,总是要到柳暗花明前,才能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