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畜！”皇帝打在御书房的案几上，“朕就知道烂泥扶不上墙。”
谢相赶紧劝慰：“皇上息怒。是臣办事不力。”
“谢相，你也是两朝元老了，更是小四的外祖，出了这样的丑事，你让天下人怎么看朕？”
谢相跪地说道：“是臣愚钝。”
“愚钝？朕看你们一个个都精明得很。”皇帝心里厌烦，嘴上不留情面道：“拟旨，唐四知法犯法，目无法纪，革除皇子身份。”
谢相忙道：“皇上，四皇子毕竟是皇家血脉啊。”
“哼，他还知道自己是皇家血脉？是朕与皇后的儿子？”顿了一下，皇帝继续道：“至于册封太子的事，容后再议。”
谢相还想再说什么，被旁边的徐公公打了眼色。离开御书房的谢相在院口碰到了皇后殿里的宁公公。
“相爷，娘娘请您过去。”谢相应下，随着去了坤宁宫。
“臣，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父亲赶紧起来。”皇后屏退所有人。宁公公关上殿门，守在门口。
“父亲，小四子就这么没了，女儿恨啊。”说着说着皇后的眼泪就流了出来。
“你就会哭，为父早就说过，让你劝他这段时间低调一点，现在倒好，屎盆子都扣他头上了。”谢相叹气，“皇上刚下了旨，革除了他的皇子身份。”
“什么？！”皇后不敢相信，那可是她和皇帝的亲骨肉啊，“那我儿岂不是要被扔进乱葬岗，做个没名没分的孤魂野鬼吗？”
“我已经安排了人，换了尸体，给他挑个风水宝地安葬，也算是给他找个好归宿了。”
皇后抹着眼泪说：“多谢父亲。只是老大那？”小心觑着谢相的脸色。
说到这里，谢相的气就不打一处来：“还说什么！要不是小四，老大最多月余就册封太子，闹到现在，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可能的！”皇后紧紧抓住谢相的手，急道：“皇上不是已经拟好旨意，也选好良辰吉日了吗？这说变就变……”
“只要没宣旨，老大就不是太子。看皇上的意思，事情又会拖个两三年了。慈母多败儿，你怎么就不用心？”
“是女儿错了，父亲可千万要帮老大筹谋筹谋啊。”
“那还用你说！你告诉老大，这段时间安分守己，皇上那里我会再找人提的。”
送走了谢相，皇后在镜前打理着自己的妆容。“小宁子，你说哀家怎么就生出这么个不争气的儿子呢？”
在旁伺候的宁公公垂首道：“皇后仁德，对四皇子是舔犊情深，依奴才看，这次的事八成是奸人所害。”
“相爷，臣有一计。”
“说来听听。”
“臣听闻朝廷有意与外族和谈联姻，不若借机把三皇子推出去。和谈失败，三皇子的错处就落下了，永无出头之日。和谈成功，三皇子与外族公主和亲，生出的孩子也会有外族血统，皇上更不可能把大任给他。”谢相不是没有想过这个机会，只是怕唐三借外族势力壮大自己。
“臣知谢相的担忧。臣想着，若是有人能劝动皇上，让唐三亲自出关和谈，谈成了想法让其留在外族，若谈不成想法把他困在外族。皇上早就想攻打外族，这是个机会。”
谢相眯着眼睛，只要唐三去了那里，能力再强也无法与众多蛮族的兵士敌对，朝廷只要出兵，腹背受敌，何愁唐三不灭？
“去把吏部的李大人请来一趟，就说我有好东西送与他。”侍从领命离开。
谢相看着几个心腹说：“不管和谈是不是成功，我都希望世上再无唐三。”说完这些，谢阑深深叹了一口气。
2
从唐三走进竹屋那刻起，乌尔娜的眼睛就不受控制地无法挪移。那人似乎自带光环，吸引着在场几乎所有人的心神，除了言冰云。
言冰云是一名商人，来往于各国各族之间，精通多种语言，掌握多地风俗，因此这次出使和谈的队伍里多了一个他。在外族人正观察、揣摩和痴恋他们三皇子的时候，言冰云只是默默站在一旁思考着后面的棋。在一片祥和的氛围里，两国使者开始了较量。
“你们的土地荒凉而贫瘠，我们有菜、有果、有粮。”
“我们有最壮实的牛羊，最美味的鲜肉。”
“我们的猪牛羊也许不壮实，但我们不缺肉。”……
“我们部族众多，精通击、骑、投、射。”
“我们武器精良，擅长借力打力。”……
“我们有圣女乌尔娜，光芒骤亮，照映山川河流。”
“我们有阳光、有水源、有金银，有睿智的帝王和忠诚的士兵。”……
两方你来我往，谁都不让谁。言冰云只是坐在一旁一言不发，这些与他无关。中间歇息的时候，他离开竹屋，顺着一排排的木屋行走，身后跟着乌蒙族的侍从和士兵。看到感兴趣的玩意，他会走到摊贩跟前讨价还价，走累了在茶摊上买碗茶喝，会盯着周围嬉戏打闹的小孩子微微地笑。
外族的夜是寒冷的，人们围在篝火的周围取暖。为迎接尊贵的客人，勐王准备了酒肉歌舞。
言冰云一身白衣，挺拔的坐姿，火光射在他的脸上增添了一股暖色，看得周围侍奉的姑娘们心花怒放，比起那高高在上的皇子，这小公子显然更符合她们的愿想。
疾冲作为护卫之一，大喇喇地坐在言冰云旁边，隔断了身边一堆女人和男人的打量。
“冷不冷你？”疾冲自然地握住言冰云的手，摩挲起来，“这地方也太穷了，我晚上都冻得睡不着。”
“亏你还打过两年仗，这就受不了了？”言冰云白了他一眼，把已经被搓热的手塞进厚重的衣服里。
疾冲也赶紧把手放近篝火的方向。“那能一样吗？我为自己家战斗我甘愿，这破地方实在是，破！”
言冰云转头对他一笑，徐徐说道：“急什么，左右不过这几天。”
“哼，回去请我一顿，要不是你我才不来呢。”
“好。”言冰云看着他笑。
同一时间，乌尔娜看着唐三的目光却变了，阴冷、愤恨、毒辣，双手手指紧紧掐在衣物里藏着的双臂上。
第二日的清晨来得格外晚，众人都睡足了觉。还是在那个竹屋里，还是那些人，还是那些废话，只是这一次，有一道闪亮冲向了言冰云所在的位置。在场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匕首已经要刺进言冰云的身体了，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言冰云稍稍挪了一下，乌尔娜的匕首刺空了。屋里顿时分成两个阵营，气氛胶着起来。
昨夜的篝火开始前，乌尔娜让侍女邀请了唐三私谈，却被唐三拒绝了，不服气的她直接找上唐三。
“你为什么拒绝我的会面？”
“我从小受教，男女授受不亲。”
“可我中意你。你们的皇帝不就是送你来和亲的吗？”
“此言差矣，谁提的和亲谁来，反正不是我。”
“你什么意思！难道我配不上你吗？我可是乌蒙族的公主，外族部落联盟的圣女，再也没有比我美丽的女人。”
“也许你是外族里最尊贵、最美丽的，可是与我无关啊。”
“我喜欢你，要与你和亲，你必须答应。你们的皇帝也会答应的。”乌尔娜转念一想，继续蛊惑道：“我知道你是皇帝第三个儿子，受到其他人的排挤。只要你肯与我和亲，我族的势力就是你的后盾，其它部族都是以我为尊。”
唐三摇摇头说：“你看，咱们两个的想法完全不同。我喜欢的会自己去拿，不需要倚仗什么。而且……”他顿了一下，看着早就坐在篝火旁的言冰云说：“而且，我也不喜欢你。”
后来的盛会上，乌尔娜气急败坏，但她作为圣女又必须保持端庄的仪态。她在心里思量着如何说服唐三，也是在那个时候，她突然发现唐三的目光只在一个方向，那个方向坐着的只有一个姓言的人，一个面冠如玉、茂林修竹的男人。那个男人只要笑一下，唐三的嘴角就会随着上翘。这些落入乌尔娜的眼里就变成了彻底的挑衅。
“勐王，你们的圣女太没有礼貌了。”
勐王心里直打鼓，前段时间就接到谢相的密信，要在这里困住甚至杀死唐三，今日他也安排了高手准备偷袭，没想到就在乌尔娜生变的同时，那两个高手被唐三瞬间击毙。他听说唐三很强，但是没想到他强到如此地步。
“三皇子，这一定是个误会。”勐王强辩说：“一定是乌尔娜与这位公子之间生了误会，不如我们坐下再谈。”
“难道我们还要继续喝这些已经被下了毒的水吗？”
勐王不敢置信：“你、你都知道？！”
“自然。只怕今日不能善了了，日后本王会送谢相下去与大王团聚的。”最后一个字落地，唐三和周围的侍卫已经发起了攻击。而唐三第一个杀的，就是乌尔娜。
在场的人看到圣女在刹那间身首异处，心底骇然，一时间大部分人抱头鼠窜。言冰云和疾冲护着几个文臣往外走去。屋里直接成了修罗场。
外面隐藏的亲兵闻声攻了进去，那日的乌蒙族血流成河，其它部族听说后，都赶紧写了书信递到了皇帝跟前，保证一定按时上贡，绝不会生叛逆之心。皇帝对这次的事情很满意。
出使前，皇帝把唐三叫了过去，问了他和亲的想法。
“父皇，乌蒙族不过仗着人多马壮，选出个妖言惑众的圣女欺骗其它部族，还想联合起来与我们为敌，挑战父皇的威严，既然如此何不来个杀鸡儆猴？”
皇帝当然没有意见，他本就想灭了外族，可是如此，后世的史书中恐怕会给他记上一笔，所以这次的作为，他并没有反对的意思，成是他的功绩，败则是唐三的疏漏。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走进一老者和一年轻人。
“不知大皇子和丞相把言某请来有何贵干？”言冰云的眼睛在唐大和谢阑的身上徘徊。
“你果然是唐三的人。”唐大恨恨说道:“当初老四死得蹊跷，定是被你给诓骗了。”
唐大看着外祖的表情，点头表示同意，心里想的却是那不争气的弟弟到死都只会给他丢人现眼。
“丞相怎么就能肯定大皇子能顺利登基呢？”
“既然你已经落在我们的手里，老夫也不怕跟你说句实话，你的命是肯定保不住了。”
“若我选不死呢？”
“这恐怕由不得你了。”
“言冰云，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言冰云看着谢阑满是皱纹的面容，并不理睬，直接闭上了眼睛。
谢阑也不再废话，带着唐大离开了房间。
漆黑的夜早已降临，言冰云好想睡一觉，可是身上太疼了，他不禁想起父母和弟妹们。那时的他们还是幸福快乐的一家人。
江枫眠是两江知府，在一个杀人越货的案子里，竟发现了朝廷重臣贪腐的罪证，就递了折子到京城，折子被谢阑安插在皇宫里的人拦截。
那之后的一个深夜，江府百余口被一群黑衣人屠杀。此案惊动了皇帝，刑部多番查验，获知是一群盗匪所为，因江枫眠曾经端了他们的老巢，这次灭门惨案纯粹为了报仇。皇帝直接派疾将军灭了这帮盗匪，为江府满门鸣冤。
几个月后，疾府里来了一个小公子，与疾将军、疾冲密谈了一番。那日后不久，京城里多了一间胭脂铺，铺子里来了一位玉面郎君，京城的女人们蜂拥而至，是为了那些胭脂水粉，也是为了见一见那俊俏的公子。
江慕从小体弱多病，常年在外寻医治病，即使后来身体好了，也一直在外游历，在江府的时间少之又少，久而久之百姓已经不知道江府还有这么一位大公子了。也因此江府灭门的时候根本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条漏网之鱼。
江慕几番周折查出了灭门真相，暗中找到了疾府。疾家与江家表面来往不多，但疾将军与江枫眠却是生死契阔的好兄弟，初闻江家出事的时候，怒急攻心，后来查出凶手后亲自带兵剿灭盗匪，以祭奠兄弟一家的在天之灵。
见到早已改名为言冰云的江慕的时候，疾将军和疾冲还很是高兴了一把，但在听说江府命案与丞相有关后，疾将军沉默了，背后恐怕不只这么简单。
疾冲与江慕的感情相当深厚，早年求医问药的时候，都是疾冲陪在江慕身边，美其名曰保护兄弟，其实他是不喜欢家里枯燥的气氛，更中意江湖上的快意恩仇。只是他的身份注定他不能任性，在江慕身子好了后，也回到京城开始在军里摸爬滚打。
几年不见面，两人的体貌和气质都有了变化，江慕英俊端正、儒雅清冷，疾冲身姿挺拔、潇洒不羁，可感情一点儿没少。
又经过一段时间有目的的探查，疾将军怀疑丞相有更大的谋算。从那个时候开始，言冰云出现在京城。
一只猛雕出现在窗边，言冰云的嘴角露出得逞的笑容。当天夜里，火光冲天，房门外的刀剑击打声、双方嘶吼声陆续传来。
暗牢里，皇后、唐大和谢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皇帝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三人。“你们还真是朕的亲人啊！”皇帝从来没想过把位子传给皇后的儿子，外戚的势力也一早就决定要连根拔起，但两个儿子他还是打算封王建府，让他们逍遥一生的。没想到他处处为他们考虑，他们却集结私兵准备谋反。
“你们还有什么话可说？”
“皇上，臣冤枉啊！”谢阑狡辩道:“臣辅佐两代帝王，从无二心，这次突然说臣与皇后、大皇子勾结，还意图谋反，这实在是没有根据的事情啊！”
“哦？谢相可知是何人所为？”
“启禀皇上，疾将军的儿子疾冲一直与三皇子交好，疾将军从来不知避嫌，皇上，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口说无凭。”
“皇上，臣抓到一个人叫言冰云，已经在京城潜伏三年多，与疾冲关系甚密，后来又与三皇子多有交往。臣怕他们是贼喊捉贼啊！”
“你怎么断定言冰云与老三一定有关系？”
“臣曾多次打探到三皇子与言冰云在城东悦来楼里密谈，疾冲每次都在场，很难不让臣多想。皇上，可不要被歹人蒙蔽啊。”
皇帝看他死到临头还在污蔑狡辩，心底的气越积越浓。“丞相，你也是老糊涂了。那言冰云，是朕的人。”
听到这话，谢阑终于明白，今日是真的栽了，他想了很多可能，唯独没想到言冰云竟是皇帝的人。
4
江慕化名言冰云，辗转多时多地，摸到了江府灭门真相的尾巴，自从发现与当朝丞相有关后，言冰云知道，只有天下之主才能助他复仇。与疾将军联系上后，疾将军把言冰云调查到的东西隐晦地在皇帝跟前提了提。
皇帝当初得到皇位也是用了不少腌臜手段，即使当下没有真凭实据，可苗头也是不允许存在的，也因此这暗查的任务就派给了疾将军，且言冰云更是获准直接向皇帝汇报，不需中间人。
疾将军的目的已经达到，自然不会推辞，把言冰云的生平记录交给总管太监就离开了御书房。皇帝拿着那些生平记录，唤出了暗卫。几日后，关于言冰云的一切都摆在了皇帝的桌案上。
几年时间里，谢阑通敌卖国、官商勾结、私相授受等重罪的证据一一被交到皇帝手中。皇帝一直隐忍不发，一方面是因为他要看看皇后和老大、老四的选择，毕竟媳妇可以不要，但骨肉是自己的。另一方面也是要看看老三的做法，皇后害得他生母亡命，又待他十分刻薄，皇帝要看看这个儿子会有什么行动。
言冰云不想让场面一直僵持，他的目的很明确，让丞相死无葬身之地，让他渴望的大业功败垂成。在别人还在计较得失的时候，他破局而出，率先做出选择。
唐三，本是这场角逐里的局外人，却被言冰云拉进局里。即使通过疾冲与之多次会面、交谈，依然走不近他的身边，如何快速成为唐三信任且愿意托付之人，言冰云没想到机会来得那么快。
马车赶到竹林老屋的时候，唐三已经眼球充血、青筋绷紧，他跳下马车不停打在竹子上，想把那股冲动打出去。
言冰云见状不再犹豫，上前去拉唐三的手。疾冲眼疾手快拦住挚友。“你真的想好了？”疾冲不能不劝，挚友若是真做了，血海深仇得报后，恐怕皇帝和唐三都不会放过他。
常阳楼那日，唐四一路尾随言冰云而入，想要一举抓住把柄，为所欲为。他带着护卫闯进房间，果然看到唐三正与言冰云附耳相谈。
唐三见到唐四的刹那，脸上的表情变了几变。“怎么我的好弟弟今日有时间过来玩儿？”
唐四不客气地坐到言冰云旁边的位置，目光灼热地看着言冰云说:“哥哥来得，我自然也来得。”他拿起言冰云身前的茶杯喝到口中，色欲的眼神在白衣公子身上来回巡视，“这美人到底是父皇的人？还是哥哥的人？”这一句惊得唐三和言冰云一愣，没想到唐四也不全是个无能之辈。
“四爷误会了，小人只是一普通商人，与三爷不过有买卖商谈。”
“我的好哥哥，弟弟我也有买卖要私下与美人商谈，不知道……”威胁的语气不容拒绝。
言冰云不紧不慢地说道:“既然三爷有兴趣，小的自然奉陪到底。”
唐三被言冰云推出房门，在关门的时候，言冰云的口型告诉他:放心。
楼下的唐三满心焦躁，生怕言冰云被占了一点儿便宜。不过一刻时间，言冰云从容走出房间，稳步走到呆滞的唐三跟前，拉起人离开是非之地。
第二日清晨常阳楼的一声惨叫惊醒了虚伪的宁静，也是谢相等人黄粱美梦坍塌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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